“警察大哥,别开枪。”
闵永曾和光头裘、侯振国借着手电筒的光看着眼前举着手跪着的小胖子,身边站着个露出一脸惊恐神色的半老头子。
“你们不是警察。”半老头子诧异的惊呼。
侯振国却像是见到了熟人,对着小胖子打了声招呼:“嘿,王哥。”
“轻点。”闵永曾瞪着眼一声呵斥,“后面跟着不少疯子,快点过来帮忙,照旧把门堵上。”
两个人赶紧走上来,帮着一起搬米袋子。
一边搬,闵永曾还嘀咕骂着光头裘:“臭光头,你看看,这门被你打了个窟窿,也锁不上了,你妹的,急个毛啊。”
光头裘闷声不响地干着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掠过,伴随着嘈杂的嚎叫声。所有人停止了动作,静听着周边的声音。脚步声逐渐减少,分散在了走廊各个部位,没有拍门声,也没有往返的脚步声,那纷乱的哀嚎声,似乎蔓延到了周边的每个角落,将这里团团围住。
这是一个牢笼。
一个被死亡围困的牢笼。
闵永曾苦笑,仅仅是一刻的喘息,却不见向外的光明,哪怕多活一刻也好,也要挣扎着向上喘气。
他示意大家继续搬运。在所有人合作努力下,将能搬的重物全都堆在了门口,少说也有几百斤的东西,一时半会也破不了门了。
他用手电照了一下房间的情况,这是一间近100个平方的仓库,主要用来存放各类食物,堵门的大米就是最主要的存放物,还有些常用的物品,如一箱箱的狱服以及清洁剂、餐盘之类的。
闵永曾注意到角落里,似乎有个人影刻意避开手电筒的灯光。
还有人?
“谁?”不经意间,他脱口而出。
门口一阵骚动,脚步声向这里聚集了过来。
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小胖子连忙示意所有人都往房间深处走。
闵永曾用手电向里照着,两眼紧盯着角落里的人,当靠近了,才看见了那一身熟悉的狱警服装。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宽额头,稀疏的眉毛,塌鼻子,厚嘴唇,看上像是个忠厚的人。此刻他满脸汗涔涔的样子,两眼泛红,脸色惨白,看上去情况并不是很好。他缩在墙角,靠着一袋大米,身子摊着,身边还有一支警用防暴枪。
闵永曾见着他第一个想法是,这是外面站岗的狱警,只有外勤守卫才会配备警用防暴枪。
狱警喘着气,见他们靠近了,赶忙举起了枪,哼着鼻音,沉声说:“不准靠近,再靠近就不客气了。”
小胖子连忙解释道:“大哥,他们也是为了自己一条命,我让他们往那边挪一点,您看,不打扰您休息,别动气,行不?”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靠远点。
半老头子没和他们坐在一起,走到狱警那边去了。
刚一坐下,侯振国的话匣子就开了,向着小胖子说:“王哥,你怎么也被困在这里了?怎没回家?”
侯振国嘴里的王哥名叫王栓生,是看守所里帮厨的,闵永曾只见过一次面,人挺和善的,总是面带微笑,也不歧视看守所里的人,打起饭来也挺给量,常常见了熟悉的还问声好,老老少少狱友们都挺喜欢他这个人。
王栓生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别提了,出不去了。”
“什么情况?”闵永曾心头一震,忙问。
“本打算下班了,收拾点东西,准备回家,没想到到了门口,大铁门一开,完了。”
“完了?”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声。
“完了。开门的狱警第一个被扑倒,外面的活死人,涌了进来。”
“活死人?”闵永曾还没摸着头脑。
“没错。”王栓生痛苦地蹩着眉头,两只小眼睛像是挤到一块去了。
“门口值班的人呢?”
王栓生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再想起那些经历,半响,才说:“门根本就没闭上,是虚掩着的,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当班的包贵翔,然后那一群人,拼命地挤进来,向着活人冲过来,所有的狱警补过来,无论是用棍子打,还是用枪射击,那些活死人根本什么都不怕,就是打断了手,打烂了肚子,就跟没事似得,向你这里扑啊,咬啊。大家看着情况不对,就往所里冲,逃得慢的,被拖住了,就被围着啃死了,那惨叫声……”
“外面没人了?”闵永曾望着王栓生,目瞪口呆。
“除了活死人,还能有啥?”王栓生摇着头,又是一声叹息。
“我们怎么出去?第三道门不是只有外面才能打开?”
“唉,现在还能活着就不错,哪能想那么远。”
“我们已经报告市警察局了,你们别想逃出去。”那边传来了狱警低沉的嗓音。
闵永曾向墙角的方向白了一眼,恨恨地骂了声“操”。
光头裘看着他,有点疑惑不解的表情。
闵永曾问:“光头,你想说什么?”
“那副所长,他怎么出去的?”
“副所长?对啊,他怎么敢在外面?说不通啊。”
王栓生有点莫名其妙,问着闵永曾:“什么?副所长什么事情啊?和我说说啊,我们能出去吗?”
“你们谁都别想出去。”狱警再次发出了警告,“你们的枪哪来的?刚才听声音是把九四式手枪,只有所长和副所长有,你们杀害谁?你们怎么从第一第二道门里出来的?我在这里,你们谁都逃不了。”
那狱警说着话,气喘吁吁的,但是仍然强打着精神,手不离枪地瞪着他们。
闵永曾见光头裘也捏紧了手枪,两眼凶狠的逼视着狱警,于是急忙按下了他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活着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你都听到他说的话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闵永曾嗤笑了一声,不住地摇头:“不会放过我们?他就是不管我们又怎样,能出去了?”
光头裘闷声不响,气馁地靠在了墙上。
闵永曾对着狱警说:“警察大哥,我们现在说都是空说吧,你也信不了,还请活着出去后,查一查,查个清清楚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干过的事情,该承担的,一点都不会逃。”
那狱警听着他这么说也就不吭声了,兀自闭着眼休息。
闵永曾暗想,这话还得等真能活着出去了才算完啊。
“王哥,给我们整点吃的吧,都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侯振国回到了最简单实际的问题上。闵永曾这才感到早已饥肠辘辘,饿得没什么力气了。在这生死相交的24小时内,他们在这禁闭的看守所里,不停地躲藏、奔跑,被迫地战斗,压榨完了最后的一丝气力,如今瘫在地上能够享受片刻的安宁,亦是万分的幸运,如果能够再吃上一顿饱饭的,那就是感谢上苍的恩赐了。
“没火,都是生的。”王栓生抓来了一盆子的白米,又说,“那里还有点白面粉,你看要不要吃?”
“有水吗?”侯振国看着白花花的生米,面露出难色。
“有,矿泉水几箱子了,我去拿给你们。”他又冲着狱警压着声音说,“林队长,你要喝点水吗?”
“我帮他拿吧,你和他们凑一块去吧。”那半老头子站了起来往箱子的地方走。
闵永曾问侯振国:“那老头是谁?”
“所里的清洁工,干了快二十年了,我跟他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人特顶真,但是个老好人,别跟他计较。”
闵永曾心里暗暗地骂着:我是坏人吗,我怎么是坏人了,你妹的坏人。
在王栓生拿来矿泉水后,三个人就着水,把生米吞下了肚。尽管闵永曾这辈子从来没那么遭罪过,此时这生硬的干米,嚼在嘴里也不觉难受,像吃着干硬豆子一般,囫囵吞枣,倒也痛快,觉得胃里也踏实了些。
“王栓生,刚才你说的活死人,是怎么回事?”闵永曾一直以为看守所里是狂犬病这类的疾病传染,这活死人怎么听上去像恐怖片里的情节一样,他回想起在刑讯室里活过来的狱警,原以为只是没死透,发了病,难道真是死了又复活了,这不是丧尸吗!
你妹的,赶上啥事情了。
闵永曾感到有点天旋地转。
这时,王栓生圆圆的双层下巴出现在手电的灯光里,一本正经的脸看上去反而有些异样。他说:“唉——逃进来后,几个警官去找所长,另几个去联络外援了,我、平师傅,也就是那边老头儿与十来个在所里干活的,留在行政食堂里,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等醒过来后,发现其他人都死了。”
“死了?不是睡着了?”闵永曾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想到自己也曾模模糊糊地做了些梦,难道有什么联系?
“没错,死了,我摸过他们的脉搏,身体冰凉,没了体温,死了,肯定死了。”王栓生瞪大了小眼,像是看见极其恐怖的事情,接着说:“他们复活了,一个接着一个爬起来,那时候平师傅他侄子也醒了过来,想要去和一起帮工的小夏打个招呼,没想到小夏抓住了他的手,趴在他身上从脖子上撕下了一块肉,平师傅冲上去一把推开了小夏,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那孩子的血溅了一地,人就一软,倒在了地上,其他活死人向着我俩围了上来,我就硬是拽着平师傅跑出了食堂。”
“他侄子就被搁那了,你也没想法子救?”闵永曾听着有些说不出难受。
王栓生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着:“救?也想救啊,平师傅哭着闹着要回去救他侄子。当时我们找着了倪警官,是负责办公室的,和他一起去食堂,推开门后,更没想到的是,他侄子也变成了活死人,一起扑了过来,倪警官没跑掉,也死在里边了。再后来就碰到了从第二道门逃出来的林队长,他说所里全完了,所有的人都成了这样子,也没见其他警官逃出来,我们几个为了躲避活死人,就躲在这把门堵上了,一直等待救援。”
侯振国问:“躲了一天一夜了?”
王栓生点了点头。
“有救援消息吗?”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算等死吗,还有救吗?闵永曾仰望着天花板,一片漆黑中没有所谓的星光,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渐渐地被蚕食、吞噬。
“咳咳”的咳嗽声打破了片刻的死寂,林队长大声地咳嗽着,粗喘着气,干呕着吐了几口痰,平师傅拍着他的背,给他递上了矿泉水。
“林队长你还好吗?”王栓生关心地询问着。
“我没什么大事,可能昨晚受寒了,等出去了,配点药吃吃就好了,咳咳……”林队长捂着嘴,尽力克制着咳嗽的声音。
闵永曾突然翻身站了起来,抓住货架蹭蹭两下爬了上去,抓着栏杆贴着玻璃窗往外看着。
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他,侯振国站在货架边上仰着头问道:“唉,兄弟,你看啥呢?”
闵永曾并没有搭理他,刚才他似乎听到了密集的枪声,窗外有一束光在来回地照射。他看到了一架直升机,停留在四层楼高的空中,盘旋着,直升机上的人悬在绳梯上正拿着枪往下扫射。整个看守所围墙内躺满了尸体,堆砌成一个个尸堆,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爬在岗哨上,也正在用枪扫射。他看见地上有几个笼子,光线暗,看不清笼子里有没有东西,但是能够感觉到有一个影子正在快速的移动。
他脑中冒出一个问号,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吗?
不知为何,副所长恶狠狠咬牙的样子闪现在眼前。
顾不得那么多了,闵永曾拿起了手电,对着外面,却不知道该怎么发信号。他想起了原恺阳上次和他一起吃饭时说过的莫尔斯码,不禁黯然神伤,内心底叱骂着自己:妈的,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学到点皮毛呢。
林队长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便撑起了身子,一瘸一瘸地走到了货架边,问道:“要发信号吗?”
“嗯,但我不会,想发个求救的莫尔斯码来着。”
“SOS,按照我说的做,短亮,暗,短亮,暗,短亮,暗,长亮,暗,长亮,暗,长亮暗,短亮,暗,短亮,暗,短亮。”
闵永曾照着林队长的指示连续打着近十次信号。他静静望着外面,那些人仍然投入在战斗中,没有任何一点的反馈。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充满了一线的希望。
然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占满了他的内心。
他很想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