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街边巷口的圪坮上,总有一两个农家妇人或男人,面前摆放着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躺着一个个红里透紫的桑葚,大个头、圆滚滚,挨挨挤挤的。我想要小心的拈起一个,仔细端详它可爱的样子,一亲它的芳泽,怎奈,几番犹豫,唯恐它吹弹可破的肌肤禁不起我的拿捏。
红紫的色彩在眼前流动着,桑葚的味道霎时间入侵鼻孔,故乡的白云悠悠荡漾,回忆奔涌不息。
“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阳光温婉、清风撩人的日子里,松软的泥土,亲吻着撒开欢儿的小脚丫。我们几个眼巴巴地在桑葚树下,盼着桑葚娃娃长大。前几日,青青的硬硬的,摸摸它,它毫不客气地用满身的小尖刺挠着你;过不了几天,粉粉的透着点红,忍不住摘一个尝尝鲜儿,酸得直叫人打激灵;很快,桑葚通体红得发紫,我们几个小伙伴,不约而同,哧溜几下就爬上了桑树的枝桠。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掐着梗儿,稍一用力,迫不及待地将桑葚送入口中,酸酸甜甜,满口生津。汁液染得嘴紫个盈盈的,手指头也紫个盈盈的。抱着桑葚树,吃个没完没了。兜里也揣得满满的,一不小心挤破了那紫娃娃,兜里也紫个盈盈的。饱嗝里流淌着桑葚的清香,拍着鼓鼓圆的肚皮,找一个足以支撑全身的三角枝桠,躺上去,仰望蓝天、白云,眯着双眼,优哉优哉,白日做梦……梦一会儿,嘴巴就醒了,禁不住那随风低垂的桑葚的亲吻……童年是紫色的梦,梦里咧着嘴,咯咯得笑……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长大的日子里,快乐像村口的老池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干涸了,池塘底龟裂了的淤泥是青春留下的伤疤。作业并不多,老师也不严,心像长了毛毛虫一样,躁动着、漂浮着,学业成了长满荒草的地,心慌慌的。一天到晚,迷迷糊糊与日子打着马虎眼儿,上课,写作业,下课,写作业,不见成绩有长进。
竟不知有多少日,没见过它一面了。
有那么一日,突然发现原先颇有气势的整片整片的桑葚林,好像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片叶不留。我钝钝地僵住了。僵住了的口舌不知该去质问谁,僵住了的脑子想不明白咋回事儿,僵住了的腿脚困在了原地,动不得,僵住了的眼睛,憋满了愤怒,冒着火。
就这么没了,没有人给我一个字的解释,甚至都没人关心它活着或者死去。 不久,它的地盘就被分割成不同的几块,分给了不相关的甲乙丙丁。
我也渐渐淡忘了它。
老家门口的洼地多,一下雨,青蛙呱呱呱的叫声沸腾了整个夏夜,村口,池塘里的青蛙也阿哥阿妹地应和着,静谧的深夜,躺在土炕上,枕着这样的歌声入眠,今天想来,是多么奢侈的幸福。而今夜躺在软软的床榻上,窗外时时有或大或小的车疾驰而过。门口的洼地修理成了一块块儿农田,村口池塘被填,抹上水泥,装上健身器,变身运动场。蛙的声音绝迹了般,回老家住的日子竟没听上一次。
砖缝儿里、草窝窝里、墙根儿里,近处的、远处的,蛐蛐儿们各自欢唱,又不约而同地演奏着悠扬的小夜曲,半夜梦中醒来,它们仍不知疲倦地浅唱低吟。而今,夜晚散步,耳朵偶然捕捉到一只蛐蛐儿孤单的声音,惊喜之余,片刻之间便被各种喧嚣淹没。有时,耐着性子,静候在有声音传出的小缝隙边,想与儿时的邻居打个招呼,很久很久才见它怯怯地探出脑袋,警惕地一瞥,倏忽间逃亡了……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萤火虫走过漫漫历史,陪伴着那个熬夜苦读的孩子,永恒闪烁着最温暖的光。可那美丽的虫儿,哪能料到,它的光给了别人希望,自己回家的路却迷雾重重,阻碍重重,多少双罪恶的双手,借着“七夕节”,在爱的名义下向它们张开天罗地网。它们消逝多久了,我说不清楚,怅然若失地望向它们飞舞过的茫茫夜空,只有几颗星子隐约寂寞在天际。
高大的桑葚树,嘹亮的蛙鸣,可爱的蛐蛐儿,美丽的萤火虫,你们可知,没了你们,故乡是缺了角的故乡。
那个完整的故乡,已然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