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穿了我勉强维持的镇定。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直直地撞上陈国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知道了什么?他看出什么了?还是说,这仅仅是警方审讯中惯用的、打破心理防线的伎俩?我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他那张疲惫却锐利的脸庞上读出一点信息,但除了深潭般的平静,什么也没有。
信吗?我他妈的当然信!从我记事起,那些模糊的阴影、莫名的低语、手腕上胎记的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个世界远非肉眼所见那么简单。但我能说吗?对一个警察说?
恐惧和一种长期养成的、对自身异常的深深厌恶,让我几乎本能地选择了防御。
我垂下眼睑,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干涩地回答:“陈警官,我是送快递的,只信能把货按时送到。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信。”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时钟无情的滴答声。
我能感觉到陈国峰的视线依然牢牢钉在我身上,像两把无形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我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个施加在我身上的巨大压力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了,”他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李守德,七十二岁,独居,无业,以前是附近老街的更夫。社会关系简单,没什么亲人。初步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超过四十八小时,死因……很蹊跷,体表没有明显致命伤,但内脏有不同程度的萎缩和衰竭,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抽走了生机。”
内脏萎缩衰竭?抽走生机?我听着这远超普通刑事案件的描述,后背的寒意更重了。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凶杀案。
“现场除了你的指纹,没有提取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那个院子废弃很久了,平时根本没人去。”
陈国峰继续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所以,王平,你的出现,是现场最大的疑点。”
我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
我就是那个自己跳进陷阱里的傻瓜。
“你的快递员身份和平台订单记录,我们核实过了,确实存在。”他话锋一转,“这也正是目前最矛盾的地方。按照流程,你有重大嫌疑,但现有的证据又不足以直接指认你。所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可以暂时让你离开,但你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随传随到,并且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本市。这个案子,远没结束,你明白吗?”
我能离开?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情绪涌上心头。我连忙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明白,我明白!谢谢陈警官!”
陈国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谢他。“走吧,手续办完就可以走了。记住我的话。”
走出派出所大门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潮湿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我打了个激灵,却也带来一丝真实的清醒。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威严的建筑,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但手腕上那隐约残留的、如同烙印般的微弱感觉,提醒着我,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没有回那个狭小廉价的出租屋。那里给不了我任何安全感。
我在路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内心的躁动不安。
然后,我找了个僻静的街角,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掏出手机。
我必须弄清楚,那个该死的订单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开快递接单平台,我迅速找到了昨晚那个高额订单的记录。寄件人信息栏,依旧是刺眼的“未知”。收件人:“夜枭”。送达地址:“槐安路74号”。一切看起来都和昨晚一样。
但我注意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订单的创建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八点零三分。而李守德的死亡时间,超过四十八小时,也就是至少在前天晚上甚至更早。
这意味着,在李守德死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有人下了这个单,指定我这个快递员,在深夜十一点,将那个装有死者头发和诡异纸条的包裹,送到尸体旁边。
一股恶寒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不是陷阱是什么?这是一个针对我的、充满恶意的仪式!
那个“夜枭”是谁?下单的人又是谁?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去?他们怎么知道……我能“感应”到那些东西?
我尝试点击寄件人信息,希望有隐藏的联系方式,但页面毫无反应。
我试着拨打平台客服电话,迂回地询问这个异常订单,客服人员用程式化的礼貌语气告诉我,订单信息以页面显示为准,他们无法提供更多寄件人隐私。
第一条路,断了。
绝望感开始像潮水般蔓延。
我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凶案现场,留下满地疑点,却连提线的人在哪里都看不到。
就在这时,我左手手腕内侧,那个硬币大小的胎记,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痛!
这一次,痛感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
像是一根被烧红的指南针指针,猛地指向了一个方向——我的裤子口袋。
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圆形、中间有方孔的硬物。
是那枚铜钱!
我浑身一僵。
昨晚在派出所,他们明明收走了所有随身物品作为证物,包括那个黑色包裹和里面的头发、纸条。
这枚铜钱,我当时也掉在了地上,按理说应该一起被收走了才对!
它怎么会在我口袋里?!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我像被烫到一样想把铜钱扔掉,但一种更强大的好奇心或者说求生欲,让我紧紧攥住了它。
铜钱入手冰凉,但那冰凉中似乎又蕴含着一丝微弱的、与我手腕胎记遥相呼应的温热。
昨夜在仓库里闪现的那幅破碎画面和那个充满怨恨的声音,再次浮现在脑海:
“……不该是这样……债……血债……”
债?什么债?谁欠谁的债?
还有最后那个直接响在我脑中的哀求:“找到……她……”
“她”是谁?是导致李守德死亡的原因?还是解开这一切谜题的关键?
我看着掌心里这枚沾着泥污的古旧铜钱,它仿佛成了连接那个黑暗世界的唯一信物。
警方那边的线索断了,快递订单的线索也断了。
现在,我手上唯一的、不正常的线索,就是这枚去而复返的铜钱,和我这该死的、能感应到它的体质。
逃避了二十多年,我拼命想做个普通人,但命运却用这种最粗暴的方式,把我重新踹回了这条老路。
如果我不自己找出真相,等待我的,很可能不只是警方的嫌疑,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手段诡异的黑手下一步的算计。
下一次,我可能就没这么好运能走出派出所了。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破釜沉舟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
我深吸了一口凌晨冰冷污浊的空气,将铜钱紧紧握在手心,那坚硬的轮廓硌得掌心生疼。
好吧,既然躲不掉,那就来吧。
我抬起头,望向城市尽头那抹灰白色的天际线。
第一步,我得找个地方,弄清楚这枚铜钱的来历。
而在这个城市里,如果有什么地方能接触到这些神神叨叨的老物件和它们背后的故事,那只有一个——
城隍庙,旧货市场。
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是打探这种诡异消息最可能的地方。
当然,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这是我被迫的、也是唯一的第一次尝试。
我知道前路必然障碍重重,但我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