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眼一闭,双颊紧贴房东胸部心惊胆战地等待阎王爷的召见。武大粗闻此大物闯入亭子,更是吓破了胆,全身颤抖地向天乞求:“上帝保佑!千万别让老虎在此作威作福!我这辈子没干过缺德事,你可不能这么早就把我送进地狱!”
一直镇定自若的房东一见这庞然大物也吓得半死,如同我一样双眼一闭坐等下地狱。
就在我们为死亡的来临而恐慌的时候,那老虎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倏地站直身体,两爪一掀便把身上的虎皮抖落在地,紧接着就是一阵狂笑声。我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庞然大物转眼间竟然变成了一名粗壮的青少年。
那少年洋洋得意笑了一会,走到房东跟前把她捂着眼睛的双手拉下来,笑道:
“姑姑,你真是胆小鬼!这么一点小动作就把你吓成这样!你真是白瞎了在山窝里混了这么多年,一点胆量都没有!”
房东气得扬手就要打他,“真是没大没小!哪有像你这么玩的?要是换个胆小的人还不被你吓死?”
少年嬉皮笑脸地说:“除了你之外,咱这山窝十里之内就没有胆小的人!”
房东看他没正经样,脸一沉,“谁让你来的?”
“没人让我来呀,我奶奶说你今天回来,我害怕你在山上遭野兽攻击,便自作主张跑来这里守候。”
“乱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山上哪还有野兽?你就是想来搞恶作剧!快走,带头领路。”房东把篮子往他胸前一塞,自顾着往坡下的小村庄走去。
我赶紧追上去,一手挽住她的胳膊,一手抚着胸口说:“原来虚惊一场!差点没把我吓死!”
武大粗这时也赶了上来,一个箭步冲到房东面前,心有余悸地说:“大姐,你这侄子长得可真够吓人的,不仅外形彪悍,连声音都和老虎如此相像,莫非你们家族有老虎的基因,抑或……?”
话还没说完,那大小子披着虎皮跑上来,往武大粗身边一挤,一使劲就把他弹出老远。
“你谁啊?乖乖地滚一边去!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说着便要动手。
房东见他无礼,赶忙把他制止。
“小虎,非得无礼!他们是我家的客人,今天随我来拜访你白奶奶。”
那大小子撇了撇嘴,便自觉退到我们身后。武大粗见他受了呵斥,心里有点飘飘然,于是又赶到前头,回头对房东说:“真是太绝了,连名字都和老虎如出一辙。”
房东瞪他一眼,“你少啰嗦!小心惹毛了他!”
武大粗往后看了看那小子,正好赶上他逼人的目光,心里一颤,便赶紧闭了嘴。
下坡后,很快就到了村庄。房东回头向那小子招了招手,小子小跑着来到跟前:“姑姑,你有什么吩咐?”
房东从他手中把篮子拿过来,一边走一边问:“你奶奶在不在家?”
“在呀,她知道你今天回来,天未亮就起床做好饭等你呢。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她到村口东张西望喃喃自语,说这么晚了还不见你的影子,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房东鼻子一酸,两眼泪汪汪。
“我昨天在电话里跟她说起床就上路,没想到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快走吧,免得她心焦。”房东说着便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我们便到了村口。房东老远就看到老娘站在电线杆下翘首以待,心情一激动撒腿就奔了上去,泪光闪闪地拉着老母的双手问长问短。
老太太泪眼婆娑地把房东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她没什么改变,欣慰地说道:“很好、很好,还是老样子。”说完拉着房东回了家。
房东回到家和老娘没聊上几句,武大粗就站在一边不断地向她使眼色。房东见他心急,便把自己此次回家的目的向老娘道了一遍。
没想到话一说完,老娘便长叹一声:“晚了!”
房东很惊讶:“她出去采药了?”
老娘摇了摇头。
房东又问:“难道还没回来?”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头,马上又说道:“不对啊,我昨天给她打电话明明约好了时间,她说昨晚赶回来,不可能现在没到家。”
老太太面露哀伤,缓缓说道:“嗯,昨晚的确摸黑赶回来了。不过不是她自己走回来,而是你大哥和几个堂兄弟把她抬回来的。”
房东大吃一惊,焦急万分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看闺女着急,只能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房东说了一通。
原来那老太太接到房东的电话得知早上有病人上门拜访,于是便马上动身赶路。娘家人看天色已晚,想让她第二天早上再回来。老太太心系家里的牲畜,另又听侄女说一大早带人上门寻医,于是不顾娘家人的挽留,执意赶了回来。
老太太腿脚不灵便,一路走走停停,刚走完路程的一半,天就黑了下来。老太太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眼看就要走完山坡,没料一个跟头栽下去,径直滚下了山脚。
老太太的儿子接到老舅的电话,告知他老娘回家的事情,并让他到路上迎接。儿子碰巧有事,回来时已是星空满月。到家一看,见老太太还没回家,这才想起老舅的话。于是赶紧叫上几个兄弟,打着手电筒沿着通往老舅家的山路一路寻找。
当他们在山脚下发现老太太的时候,老人家已奄奄一息。儿子哭天喊地跑回来请村医赶去急救,老医生认真地为老太太做了一番检查,摇头叹道:
“没办法了!赶快抬回去准备后事吧!”
几个人用担架合力把老太太抬了回去,结果一到家就断了气。
“太意外了!昨天我们还在电话里聊得挺开心,约好了早上见面。没想到转眼间就阴阳相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房东听完老娘的叙述,趴在桌上一阵感叹。
老娘赶紧接上话茬子,“人老了,生理机能下降,处处都是风险,过一天算一天了。”说着又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老腰,“我这腰不行了,最近老是无故发作,痛得我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房东意识到这是老太太在向自己传递某些信息,于是急忙转身为她按摩老腰,一面用拳头轻轻敲打老娘的腰部一面安慰道:“小问题,不碍事,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改天我给你带瓶好药水回来,只需擦两次就好。”
老太太面露不悦,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等你把药领回来,恐怕我已经埋土下了。你自己想想,你多久没回来打照面了?这次要不是回来找你婶娘看病,估计你也不会回来走一趟。”
房东被老娘说得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我……”
老太太又叹道:“别‘我’了,我知道你心里没我这个老娘。唉,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让你远嫁。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时我就不同意你嫁这么远,可你老爹偏不听,硬是为了那头老黄牛把你嫁了出去(老黄牛是房东老头给的聘礼)。你说要是嫁在咱隔壁村多好,咱娘俩啥时候都可以见面。这下倒好,一出去就回不来了。这山高路远的地方,我来回一趟也够折腾。你要是不回来,我也拿你没办法。”
房东刚嫁给她老头的时候,夫家也是穷得叮当响,累死累活也只能保证一天三餐。后来又生了孩子,经济上更是捉襟见肘,有时候甚至无米下锅,根本就没有余钱走娘家。再后来,孩子长大成人,本以为可以腾出点时间回娘家串串门。但是公婆却瘫了,自己每天需要寸步不离伺候左右,哪有时间回娘家呢?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回家走一趟,了结自己的心愿走个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