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之言,后文先生笺释曰“寅恪案:牧斋于明南都破后随例北迁,至顺治三年六月虽得允放还原籍,但观其诗中“银漏”之语,似尚留滞北京,趋朝待漏之时,感今伤昔,遥忆河东君,遂作此七绝。首句用《史记 天官书》,次句用《汉书 天文志》,详见钱遵王《有学集诗注一》所引,茲不复赘。梨洲甚赏首二句寄意深远,盖不仅切合清兵入关之事,且‘天河’‘女牛’皆属天文星象,注一类之物而具两重之意。黄氏乃博雅之人,通知天文历算等学,又与钱柳关系密切,故尤能明了牧斋诗旨所在也,其言‘意中不过怀柳氏’,殊为允当。 ”然后先生作家国之喟“噫!当崇祯八年乙亥七夕,卧子之怀念河东君尚不过世间儿女之情感,历十二年至顺治三年丙戌七夕,牧斋之怀念河东君则兼具家国兴亡之悲恨。同一织女,而牵牛有异,阅时几何,国事家情,俱不堪回首矣。”
先生笺书,既是家国之喟也。
先生继续笺卧子第四次病:第四次之病为崇祯十四年辛巳秋冬间,因此时得知河东君于是年六月已归牧斋而病。《卧子自撰年谱 上 崇祯十四年辛巳》条云:秋以积劳致病。初则虐耳,后日增剧,服参附百余剂,长至始克栉沐。是岁纳侧室沈氏。又《年谱后附 王沄 三世苦节传》云:陈氏五世一子,旁无期功之属。〔张〕孺人屡举子女不育,为置侧室,亦不宜子。孺人心忧之,乃自越遣人至吴,纳良家子沈氏以归。甲申春,崇祯帝召先生入谏垣,携家还里,至冬始举子。先生时年三十有七,喜而名之曰嶷。
寅恪案:卧子谓其督漕于嘉兴之崇德,以积劳至病,自称其病乃为众生而病。然龚自珍《己亥杂诗》云:“东山妓亦是苍生。”由此言之,河东君亦是众生之一,卧子自称为众生而病,亦可兼括为河东君而病也。更可笑者,王胜时盛夸张孺人自选良家女沈氏为卧子之妾,因得生子,遂使其夫不致绝后一事,其言外殊有深鄙河东君为倡家女不能生子意。岂知沈氏之子嶷传至四代后亦竟绝耶?斯亦王氏作传时所不及料者矣。
先生之意,乃是卧子十四年之病,纯粹是听说河东君归牧斋而病。非是《年谱》所言所谓“积劳成疾”也。其例证就是是年纳妾沈氏,冬举一子。若是因劳苦而病,岂有精力得子乎?崇祯八年分手,六年后闻听河东君之消息,卧子不乐反而病,足以说明爱之深而爱之私也。反观牧斋,可谓宰相腹中好乘船也,叹叹。
卧子之《江城子》,有宋征舆、李雯和词,分别如下: 宋徵舆 《江城子》云:珍珠帘透玉梨风。暮烟浓,锦屏空。胭脂万点,摇漾绿波中。病起看春春已尽,芳草路,碧苔封。漫寻幽径到吴宫。树青葱,石玲珑。朱颜无数,不与旧时同。料得夜来肠断也,三尺雨,五更钟。
李雯《 江城子》云:一篙秋水淡芙蓉。晚来风,玳云重。检点幽花,斜缀小窗红。罗袜生寒香细细,怜素影,近梧桐。棲鸦零乱夕阳中。谈芳丛,诉鸣蛩。半卷鸾笺,心事上眉峰。玉露金波随意冷,愁灭烛,听归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