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雾还未散尽,我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往深处走。青苔在石缝里洇出浓绿,溪水撞在岩上碎成银珠,倒像是山在轻轻咳嗽。忽然有片白光从叶隙里跳出来,像谁把月光揉碎了撒在草坡上——那是朵从未见过的花。
它就那样斜倚在青灰色的岩壁边,七八片花瓣舒展着,竟真如孔雀开屏时最外侧的羽片。初看是莹润的白,凑近了才发现,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玉色,像被晨露洗过的瓷。最妙的是花瓣中央,散布着几簇紫斑,不是规规矩矩的圆点,倒像是谁用指尖蘸了紫墨轻轻点上去,有的连成细线,有的晕成星芒,风过时微微颤动,真如鸟儿眨动的眼。
我蹲下身,看水珠在它的绿叶上打转。那叶子是心形的,边缘卷着细细的绒毛,像婴儿蜷起的手指。昨夜的雨珠还没干透,裹着阳光滚来滚去,偶尔坠在花瓣上,便顺着弧度滑到花蕊里,惊得几只细小的蜂虫慌忙飞起,翅膀带起的风,让花瓣又颤了颤。
旁边的老樵夫说,这花在山里也少见,春末才冒头,过不了十天就谢了。去年他来砍柴时见过一次,今年特意绕路来看看,没想到真赶上了。"你看它长的地方,"他用烟杆指了指周围,"上有岩缝挡日头,下有溪涧润着气,不多不少,刚好的阴凉,刚好的潮润,才养得出这样的性子。"
我忽然想起城里花店的玫瑰,层层叠叠裹着网套,花瓣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连露珠都是喷壶洒的。可这朵花不一样,它的花瓣有片微微卷着,像是被山风吹折过;有片边缘缺了个小口,许是被虫儿啃了一口。可就是这些不完美,让它显得那样鲜活,像个野丫头,带着点倔强的灵气。
风穿过竹林时,带来远处的鸟鸣。花影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和青苔的影子交叠着,竟像幅流动的画。我想起小时候在溪边捡的贝壳,壳上的花纹也是这样随性,海浪想怎么刻就怎么刻;想起夏夜的萤火虫,忽明忽暗的光,从没有固定的轨迹。原来自然的巧思,从不爱按章法来,它只信着"恰好"二字——恰好的温度,恰好的机缘,便长出恰好的模样。
太阳慢慢爬高了,山雾散了些,花上的水珠渐渐缩成细小的光点。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又回头望了一眼。它还在那里开着,花瓣迎着光,紫斑更亮了些,像在对我眨眼睛。老樵夫已经走远了,柴刀在背上晃悠,山歌调子漫过草坡,惊起几只山雀,它们掠过花顶时,翅膀的影子恰好落在花瓣上,那一瞬间,倒像是孔雀与飞鸟,在青山绿水间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舞。
下山的路上,衣摆还沾着草叶的潮气。手里没有摘花,却像捧着满袖的香——那花香很淡,混着泥土和青苔的气息,像谁在耳边轻轻说:有些美丽,原是该让它留在原处的。就像这朵花,在无人问津的山涧里,用自己的方式开得热烈,把山野的绮丽,悄悄说给风听,说给溪听,说给每个偶然路过的人听。
或许再过几日,花瓣会蜷起,紫斑会褪色,最后化作泥土的一部分。可那又何妨?它已经把春末的阳光、山雨的清凉、蜂虫的私语,都揉进了自己的生命里,在青山绿水间,完成了一场最动人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