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旁边有座公园,俨然成了心灵栖息的场所。最喜欢去看恣意生长的植物,来去自由的飞鸟,可每每因不甘寂寞,非得拉上一两个好友走上一圈,其结果却很难如意。偶尔一人逛公园的时候,才能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自然造化之中。张爱玲小说《花凋》中的主人公川嫦,那个像花一样凋零的女孩,其短暂的一生,像极了非得拉上好友逛公园时的我。
她是没点灯的灯塔——小说中的这句话可以说是贯穿全文的点睛之笔。
灯塔自古以来就是希望的象征。何以如此?因为灯塔自身点燃了火光,给了远航的船只以方向的指引,这也是灯塔的价值所在。没有价值感,看不到希望,这是川嫦这朵花凋零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是川嫦的生命之光没有被点燃。
当然,点燃生命之光是需要诸多条件的。
比如,亲情。
川嫦生活在一个民国时期没落的家族。父亲是遗少,难免沾染了少爷的吃喝嫖赌的习气,他对儿女们并非没有爱,只是自身能力有限,既不能给妻儿提供衣食无忧的物质生活,又不能做孩子们的精神导师,用小说中的原话——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非常传神地地说明了他在家庭中的作用。
母亲——一个美丽苍白的,绝望的妇人。寄希望于她的男人,但这个男人有钱时在外生孩子,没钱时在家生孩子。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女儿的男人是她情感的延续,有钱有地位的女婿,让她更有了改变这个烂泥塘般家庭的希望。这样的母亲,怎么可能点燃川嫦的生命之光?为了不让私房钱暴露,她情愿牺牲掉女儿活下去的希望。
姐弟——没落家族的姐弟,因为物质的限制,因为家训的欠缺,剩下的只是明争暗斗。有人在明争暗斗中胜出,有人在明争暗斗中凋落——凋落的只是众多姐弟中最老实的川嫦。
再比如,爱情。
川嫦长大了,像花一样开放了,虽然不能自己寻找爱情,但姐夫介绍的留学归来的医生章云藩,还是让这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动了心。看起来爱情从此会改变川嫦的命运,可是,冥冥之中就是有一股力量,看不得这个女孩过上好日子。她得病了,一病好几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章医生。章医生有了新的爱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这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爱情的绝望,川嫦的生命之花,还没有完全绽放就这样凋落了。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那些只是点燃生命之光的外在条件。外在条件具有偶然性,不确定性,无法把握。正如旧式灯塔,需要从内部点燃火光,如果燃料不充足,如何寄希望于点火的人能够逆天改命?又如何寄希望于没有风雨,好让灯塔的火永远燃烧?
我们唯一可以把握的就是自己加油,给自己的生命之灯续上充足的燃料。而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得有独立的精神。
川嫦的精神从来就不是独立的。上学,她寄希望于父亲有一天有了钱,把她送进学校好好玩两年,而不是好好读书,增长见识。穿衣服,她听姐姐们的意见,连见章云藩是都穿着不合身的又大又长的衣服,只因为姐姐说章医生喜欢女人的旗袍长过脚踝。婚姻,她听从父母的,一开始并不喜欢,但因为章云藩家世不错,工作不错,父母很看好,于是她也就喜欢上了。
当爱情不复存在,缺乏独立精神的川嫦,在她的心中,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想起了《简·爱》,简的那段经典台词——
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要是上帝赐于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我现在与你说话,是我的精神与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历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简,一个孤儿,被歧视被虐待十年,却没有被压垮,反而凭一己之力,在艰难的环境中得以生存,最终收获美丽的爱情。这一己之力,就是来自于独立的精神。
看不见的许多小孩的喧笑之声,便像磁盆里种的兰花的种子,深深在泥底下——川嫦的人生是悲怆的,看得读着唏嘘不已,但是,小说最后部分的这句话,还是让读者看到了希望,至少给了与川嫦有着相似命运的读者以希望,不管是哪个时代的,还是哪个民族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