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田园何处
不少历史学家把陶渊明也归入魏晋名士一类,可能有点儿粗略。陶渊明比曹操晚了二百多年。他出生的时候,际籍、嵇康也已经去世一百多年。他与这两代人,都有明显区别。他对三国群雄争斗的无果和无聊,看得很透,这一点与魏晋名士是一致的。但他与魏晋名士的区别也十分明显,他会觉得他们虽然喜欢老庄却还不够自然,在行为上有点儿故意,有点儿表演,有点儿“我偏要这样”的做作,这就与道家的自然观念有了很大的距离。他还觉得,魏晋名士身上残留着太多都邑贵族子弟的气息,清谈中过于互相依赖,又过于在乎他人的视线。他认为,真正彻底的放达应该进一步回归自然个体,回归僻静的田园。
这样一个陶渊明,民众也不容易接受。他的言辞非常通俗,但民众不在乎通俗,而在乎轰动。民众还在乎故事,而陶渊明又恰恰没有故事。
文化上真正的高峰是可能被云雾遮盖数百年之久的,这种云雾主要朦胧在民众心间。大家只喜欢在一座座土坡前爬上爬下、狂呼乱喊,却完全没有注意那一抹与天相连的隐隐青褐色,很可能是一座惊世高峰。
陶渊明这座高峰,以自然为魂魄。他信仰自然,追慕自然,投身自然,耕作自然,再以最自然的文笔描写自然。
田园是“此岸理想”,桃花源是“彼岸理想”。终点在彼岸,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终点。陶渊明告诉一切实用主义者,理想的蓝图是不可以随脚出入的。在信仰层面上,它永远在;在实用层面上,它不可逆。
李白:圣殿边冻僵的豹子
文化史上最杰出的第一流人物大多处于孤峰独立的状态。有时在漫长的数百年间连一座孤峰都找不到。但是也有一些特殊时期,元气汇聚,出现了令后代仰望的群体辉煌。
李白与其他诗人不同的地方,是对天下万物一直保持着“天真的惊讶,陌生的距离”。 我们在他的诗里读到千古蜀道、九曲黄河、瀑布飞流时,就能同时读到他的眼神,几分惶恐,几分惊叹,几分不解,几分发呆。首先打动读者的,是他的这种天真的惊讶,大家被他感染,于是也改造了自己的眼神。
惊讶与陌生有关。他写了“中华第一思乡诗”,却从来不回故乡,只想永远追赶陌生,永远成为一个“异乡人”。即便对朋友,他也保持着某种“陌生的距离”。由此,他成了一叶“不系之舟”,成了一只“无群之雁”。
这种人生气韵,可以在诗歌的天地中惊艳千里,一旦遇到政治就麻烦了,他的天真、惊讶、陌生、距离,都成了负面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