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在外的游子,总是格外想念家乡的味道。每逢佳节归乡,一定得吃上一碗香辣爽口的牛肉粉,才算是真真正正回了趟家,不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常德牛肉粉,名声仅在三湘之内,远不似云南过桥米线、广西桂林米粉那般闻名遐迩,作为常德人,常常替它抱憾。听老一辈的人说,常德牛肉粉需得用沅澧流域甘甜细腻的江水浸泡,且湿粉不易保存,经不住长途运输,再加上牛肉汤熬制的工艺繁复,仅在于家乡人民的口口相传,因此它算不上大家闺秀,顶多只是小家碧玉。
打我记事起,大约是九十年代初,家乡人的早餐,不是馒头包子,也不是豆浆油条,永远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小时候住大院,大院旁边有一个招牌粉馆,老板娘是一个爽朗利落的中年妇女,儿子却天生有点傻,从小留在粉馆帮忙。记忆中的夏天,天刚露鱼肚白,影影绰绰的就有三三两两的人骑行而来,停稳了单车,吆喝一声:搞一碗二两的牛肉粉!老板娘干脆地应一声,便忙活起来,烫粉下锅,出锅,淋上浇头,她的傻儿子就乐呵呵地端了出去。天气燥热,老板娘在粉馆外的树荫下摆了桌椅,男人们打着赤膊或穿着背心,吃得满头大汗却大呼过瘾。而冬天的清晨,外面天空灰白,寒风凛冽,有时还飘着雪。人们挤在小小的粉馆里,喝着温酒吃着米粉,谈笑自若,全然不顾外面萧瑟的景况,也算是赚得一份寒天寂地里的人世暖意。
那时候的父亲母亲,正值意气风发的年华,父亲有着圆滚滚的酒窝和啤酒肚,母亲还是一头乌黑的马尾。父亲食量大,总是叫一碗三两的。母亲会拿一个小盘儿,从她那份里挑出一小份给我。父亲笑意盈盈地往我盘里倒山西陈醋:“多放点醋好,杀菌消毒的晓不晓得!”桌子一角用小碟儿盛着各色配菜,有榨辣椒、腊黄豆、腌萝卜、酸豆角等。我约摸三四岁的样子,矮矮的个头刚刚够得着桌子,我坐在他们俩中间,努着身子晃着脚,艰难又快乐地享用这一份美味。
味道上乘的常德牛肉粉,米粉、浇头、牛肉汤,这三样自是一样也不能草率的。米粉与面条不同,因是大米研磨制成,故不似面条那般有韧性,粉条洁白莹润,绵软滑爽。关于浇头,有红烧牛肉和麻辣牛肉两种,我特别怀念以前家门口粉馆红烧牛肉的味道,肉质极其嫩软,肥瘦相宜,尤其与汤汁的结合,化而不散,肥而不腻。牛肉汤就更为讲究了,据说是用牛骨与牛油加若干秘制调料,提前一天熬制而成,汤汁浓郁鲜美,十分入味。
家乡牛肉粉的美味,当时不甚觉得,只是在多年后离了家乡,才真真正正觉出它的好,多了几分怀念。在湘潭读大学时,有一回冬夜,独自在学校一个粉馆吃粉,且不说牛肉的分量、口感之别,那汤汁竟然像是调料包勾兑出来的,寡淡敷衍,顿时搁下碗筷,再没了食欲。走在回北苑的路上,饥饿的肚皮伴着寒风簌簌,第一次如此想念家乡那一碗香喷喷的牛肉粉,想到恨不能立即打一个飞的回家。
如今每次回去,不管行程多赶,时间多紧,总会穿过县城的羊肠小道,到街头巷尾去寻好吃的粉馆,吃一碗最地道最正宗的常德牛肉粉。每一次回家,都觉得父亲母亲又苍老了一点。母亲早已信佛改吃了素食,父亲也因为高血压总是只吃一碗不放盐的光头粉。也许,常德牛肉粉也正是因为它的名声在内,“小家碧玉”,才更让我恋恋不忘。每当念起它,便是我满腹的思乡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