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给阿公往医院送饭后,他又吃了两天这辈子最难吃的饭。
感谢科长伯伯吉言:有我这么孝顺的外孙,阿公的病很快会好起来。
第三天,阿公出院了!
01
然而妈妈说,阿公这次出院,不是病治好了,而是等待接受更多的检查、更全面的治疗。
出院那会儿,阿公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全部出来(其中两份送往外院检验),但妈妈已经决定转到更权威的医院,于是我们把阿公接回家。
回家后的阿公,本该高兴的,因为能吃上家里可口的饭菜了。然而,阿公却没胃口,有时候想吃点东西,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阿公说家里的食物有一股机油味,鸡汤里有鸡屎味,还总说在厨房能闻到烂肉味、食物馊味。妈妈像一只警犬一样,在厨房各个角落搜寻,生怕之前不小心把食物弄掉在哪个犄角旮旯,可她一无所获。
有时候,坐在餐桌另一边的我,看到阿公厌食,也跟着不吃东西。妈妈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情绪,有时候会训斥我。阿公勺起他碗里的一小口粥,对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示意我一起好好吃饭。为了鼓励阿公,我立马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原本就瘦削的阿公,没几天功夫便只剩下皮包骨。
最后两份结果出来那天,身体羸弱的阿公被家人送进急诊,也就是之前出检验报告的那家医院。这是妈妈信任的一家大医院,我当年就在那儿出生的。
因为疫情期,医院只允许一名家属陪同。那天晚上,妈妈留在医院陪阿公,家里就我和爸爸,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妈妈陪伴的夜晚。
第二天晚上,妈妈回家住了,可阿公还没有回来。
第三天,阿公还是没有回来。
“冬冬呢?”我问妈妈。
“冬冬”其实是我对“公公”的发音,你们刚学说话的时候,应该也会把G说成D吧?
在我更小的时候,妈妈让我喊“阿公”,我从不吱声。后来,她觉得这个发音对小朋友来说可能有难度,所以就改成叠声词,让我喊“公公”。
“公公生病了,要在医院住很久呢!”妈妈见我疑惑地抬头看她,又说:“没事的,妈妈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公公,妈妈在家陪你。”
“个个,是公公,不是冬冬。跟妈妈说:公公。”妈妈继续说。
“冬冬。”我跟着妈妈念。
“公——公。”
“冬——冬。”
“唉,公公还能不能等到你念对这两个字哦!”妈妈不再纠正我的发音,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摘下眼镜抹起眼泪来。
我不明白妈妈说的很久是多久。直到清明节放假前一天,妈妈说:“个个,妈妈准备去接公公出院了哦!”
02
“想不想阿公?二十六天不见了!”一进家门,阿公就抱着我问。
二十六天?难怪我感觉等得我都快长大了呢!
“冬冬。”我坐在阿公怀里,拉着阿公的手,抬头看看阿公。
“诶——”阿公的脸没那么黑了,绽放着的皱纹清晰而干净。
“病好了?”我歪着脑袋问。
“嗯。”阿公也歪着脑袋回答道。
我扭过身,面向电视机,因为心里的高兴,坐在阿公怀里的小屁股一颠一颠的。我拿起遥控器,打开我们爱看的《中国天气》。
在我心里,阿公是从来不骗我的。可这次,他却骗我说他病好了。
阿公不仅每天吃一种叫克唑替尼的药,还经常去医院复查。
他们去医院的时候,爸爸会在家带我半天,可是他工作又很忙。这时妈妈就把我交给阿婆,我和大表妹一起,“折腾”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阿婆。
有一次,妈妈和姨姨都要跟阿公一起去医院。大表妹不愿意和她妈妈分开,我更想跟着阿公,去哪儿都无所谓。
我们和婆婆一起,六个人热热闹闹走下楼。到了楼下,两个妈妈和阿公鬼鬼祟祟朝一个方向去了,阿婆却拉着我们两个小朋友往相反的方向走。
我挣脱阿婆的手,哭着往回跑。大表妹反应过来,拔腿想跟上来,却被阿婆抓住。她连滚带爬,哭声震天。边哭边跑的我也摔跤在半路,哭得更惨了。
姨姨看到这个场面,回头小跑着把我扶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和大表妹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哭,渴望姨姨能心软把我们一起带走。
“谁家孩子?现在是中午一点多!我家哥哥姐姐在睡午觉,下午还要上学知不知道?”旁边单元楼二楼有个阿姨,从窗口冲我们喊道。
姨姨赶忙跟那个阿姨道歉,用表情和手势压制我和妹妹的哭闹。
“你们不能再哭了啊!等会儿那个阿姨又要凶凶了。”姨姨小声跟我们说,接着又问:“你们想不想公公快快好起来?”
“想。”我和大表妹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你们乖乖跟婆婆在家,等你们玩够了,妈妈和公公就回来了。”姨姨说。
“婆婆带你们去坐摇摇车。”婆婆跟着说。
“我去给公公治病。”大表妹泪眼汪汪。
“不行,医院里有很多病毒,医生不给小朋友进去,你们去医生就不给公公治病了。”姨姨严肃地说。
跟阿公去医院还是让医生给阿公治病?我选后者。可是大表妹看起来还是要去医院。我拉起她的手,说:“妹妹,摇摇车!”
姨姨“咻”的站起来,拔腿就往阿公那边跑。可是这时候,妈妈和阿公早已不见了踪影。
妹妹又哭了起来,直到姨姨也没了踪影。
03
阿公骗我,姨姨也骗我。
上次妈妈和姨姨一起带阿公去医院,她们并不能很快把阿公治好。还有,小朋友跟着去,医生同样会给阿公治病。
后来,阿公继续住院治疗,我还跟着去过医院。
我戴口罩,配合做核酸检测,我不影响阿公做检查,不打扰病房其他人休息。护士站旁边可移动的凳子,被其他家属和病人搞得乱七八糟,我把它们重新摆得整整齐齐。
我想好好表现,希望医生快点把我阿公治好。果不其然,在医院里,医生和护士们都夸我棒棒哒。
我亲自喂阿公吃水果。我爱吃的酸橘子,阿公吃了一瓣儿,把脸扭过去说不吃了。我把阿公的下巴扳过来,接着喂。旁人说阿公“有福气,要长命百岁”。阿公笑笑,搂着我,摸摸我的头。
可是护工却交代阿公:“你刚做完有辐射的检查,尽量不要接触小孩儿。”
从此,每次从医院回来,阿公就不再搂抱我,我有点难过。
我才想起来,自从阿公生病以后,我已经很久没闹着要他背背抱抱了。
可是妈妈,她还让阿公教她做馒头、捏包子,说“祖传的手艺不能丢”。
阿公年轻时在食堂上过班,做包子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妈妈喜欢下厨捣鼓吃的,却怎么也和不好面,也不会捏包子上的褶皱。经过阿公现场指导两三次之后,虽然妈妈捏的包子还会露馅儿,但总算是会发面了。
其实,除了人长得瘦,阿公有时候看起来也不像个病人。
不去医院的日子里,阿公依然会带我去小区大门口“视察”工地,数一数一天有多少趟20路公交车经过,直到天黑才回家。
在家的时候,我们照样会通过看电视节目来识字。我识记的字越来越多,阿公也认识了不少生字。
阿公还会帮我修理玩具车,哪怕是接不上的零配件,阿公也会用透明胶给它粘上,用绳子给它绑上。
阿婆笑话阿公用绳子绑车。她想起阿公年轻时,因为懒得开口讲话,不肯求助于阿婆,衣服开线、掉扣子了,全都自己用铁线“缝补”——瞧瞧,多么金口难开的老头儿!
可是在我看来,那些修修补补的旧车,简直比有的新车还要酷!
再后来,二表妹出生。在大人们看来,小宝宝似乎比大宝宝更可爱,也更乖巧。每当阿公笑嘻嘻地抱着二表妹逗她玩时,我和大表妹就会过去撒娇争宠。这样一来,阿公从以前的前抱一个后背一个,升级成为一带三的“超级奶公”。
日子回到从前,我想阿公的病肯定是治好了。
可是,阿公怎么还在吃药?
而且,阿公的药费不能异地报销,妈妈每个月都要回老家一趟。妈妈回老家的那天,阿公还跟小时候一样照顾我,给我冲奶粉,帮我换尿裤,陪我睡午觉。
04
因为常常往医院和老家跑,中间拖着个我,妈妈和阿公很不好安排事情。
所以,在我既不会说话,又还没满三周岁的那个九月里,妈妈狠心地把我送进幼儿园。
幼儿园离家很近,就在我们家小区二号门门口。之所以来这个幼儿园,一是节省大人接送的路程和时间,特别是方便阿公来接我。二是因为当初考察幼儿园的时候,我只愿意进这家幼儿园的门,妈妈自然尊重我的选择。
幼儿园是个让人纠结的地方,里面有好玩的滑梯,有很多玩具和小朋友,有时候真的很开心。可令我难过的是,阿公不能跟我一起上幼儿园,就算再多的朋友,也比不上我一个阿公。
总的来说,伤心比开心要多一些。所以,我每天开心玩的时候都带着伤心,我很不想上幼儿园。
开学后的前几天,每天放学回来,妈妈见我嗓音沙哑,都以为我在幼儿园不适应,问老师我是不是哭了一整天,老师笑着说:“没有哭,他很乖的。”
阿公很是高兴,似乎对我去上幼儿园这件事感到很满意。毕竟,在幼儿园待了三天后,我竟愿意“开口说话”了!虽然我以前也开口,但确实是不怎么说。
每天放学后,我在阿公面前成了个小话痨,不是“冬冬”这就是“冬冬”那。阿公却是一副对我刮目相看的样子,他当年皱皱的笑脸又出来了。
或许在阿公看来,上幼儿园等于上学,上了学的小孩儿就开始长大了。
只不过,再大的幼儿园小朋友,早晚都需要家长接送。刚开学那会儿,阿公经常亲自到幼儿园接我放学。
下午五点钟,我们小班的小朋友才可以排队走出教室,在大门处等候家长接走。我个子小,排在队伍尾巴上,远远就看到阿公伸长脖子在找我。
妈妈说,每天四点钟,阿公就开始坐在幼儿园外边的大树下等我了。
即使有时候是妈妈去接我放学,阿公也会早早到幼儿园楼下,等妈妈把我接下来后,他再把我接走。而这时候,通常是妈妈去买完菜后回家做饭,我和阿公则一起前往小区大门口,坐到天黑再回家吃饭。
妈妈还说,每到星期三,小学生三点多就放学回家。刚开始那两周,独自坐在阳台的阿公,一看到哥哥姐姐们经过楼下,便会催妈妈:“还不去接个个?”
“五点钟放学,这才三点多。”正在忙家务的妈妈不紧不慢地说。
“大的都放学了,小的反而不给放?”阿公边嘟囔边换鞋,出门等我去了。
我常想,如果幼儿园园长是我阿公就好了,说不定我三点就能放学。
……未完待续……
《我和阿公的三年》竹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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