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商途:第5章 茶楼相遇

立夏这日,杭州城闷热得像个蒸笼。蓝语嫣执笔的手腕已经沁出细汗,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蓝晕。她皱眉搁下紫毫,抬头望向窗外——西铺后院新移栽的芭蕉叶蔫头耷脑,连知了的叫声都有气无力。

"小姐,周家又降价了。"小荷捧着账本进来,发髻被汗水打湿,黏在通红的脸颊上,"锦绣轩的素缎现在只卖三钱银子一尺,比咱们成本还低两分。"

蓝语嫣用银簪尾挑了挑灯芯,火苗"噼啪"一声蹿高,照亮账本上那行刺目的赤字。这已是周家半月内第三次降价,明显是冲着她的"天工阁"来的。她指尖轻叩桌面,忽然听见前堂传来争执声。

"怎么回事?"

"是盐运使府上的嬷嬷,"小荷撇嘴,"说咱们的'流霞锦'颜色不正,非要退订金。"

蓝语嫣眸光一冷。这批流霞锦是她亲自调的色,用茜草染出朝霞般的渐变效果,连徐墨白见了都称赞不已。她整了整衣襟正要出去,却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介入调停,那声音如清泉滑过卵石,在闷热的午后格外醒神。

"......此锦日光下可见暗纹,嬷嬷不妨移步窗前细看。"

蓝语嫣停在珠帘后,透过间隙看见个修长背影——月白色杭罗长衫,腰间悬着枚羊脂玉环,正微微倾身为老嬷嬷指点布料。那人说话时左手习惯性摩挲玉环,小指留着寸许长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贝壳般的光泽。

徐墨白。

老嬷嬷将信将疑地挪到窗前,突然"哎呀"一声:"真有花纹!像是......像是云纹?"

"是《璇玑图》的局部。"徐墨白执起锦缎一角对着光,经纬间隐现的纹路顿时清晰可辨,"蓝小姐将回文诗织入锦缎,心思何其精巧。"

蓝语嫣挑眉。这暗纹是她试验新织机时的偶然所得,从未对外宣扬。她掀帘而出,恰见徐墨白转身望来,眸中含着三分探究七分笑意,像是早知她躲在帘后。

"徐公子好眼力。"她福了福身,发间银步摇纹丝不动,"不过这暗纹要特定角度才能看见,您是怎么......"

"茶渍。"徐墨白指了指锦缎边缘几点淡褐色痕迹,"方才嬷嬷失手打翻茶盏,浸湿处纹路立现。"他忽然压低声音,"蓝小姐若想保密,建议改用白矾水固定染料。"

蓝语嫣心头微震。白矾固色是宫廷织造局的不传之秘,寻常商人根本无从知晓。她正欲深问,却见徐墨白已转向老嬷嬷:"这般巧夺天工的料子,嬷嬷若退了,明日怕是要被别家夫人抢破头。"

待老嬷嬷千恩万谢地抱着布料离去,蓝语嫣才发觉徐墨白袖口沾了茶渍。深褐色的污痕在月白衣料上格外刺眼,像幅水墨画上突兀的败笔。

"公子为小店解围,反倒污了衣裳。"她示意小荷取来新裁的夏布,"若是不嫌弃......"

"不必。"徐墨白随意拂了拂衣袖,"倒时蓝小姐可有兴趣移步一品轩?今日有新到的庐山云雾。"

蓝语嫣眸光一闪。一品轩正是蓝振业与周景明密会之处。她转身从多宝阁取下一个锦盒:"正巧我也有事请教公子。"

踏出天工阁时,热浪扑面而来。徐墨白撑开一柄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伞面绘着写意山水,在烈日下泛着清冷的光。"蓝小姐请。"

伞影笼罩的方寸之地顿时阴凉许多。蓝语嫣注意到伞骨是罕见的湘妃竹制成,每根都刻着蝇头小楷,凑近才看清是《茶经》的片段。这般考究的物件,在挥金如土的商贾中也属罕见。

转过街角时,她忽然察觉有道视线如附骨之疽。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回眸,瞥见个戴斗笠的男子迅速隐入巷口,腰间晃过一道朱红色——正是那日在父亲院外窥探的小厮。

"看来蓝小姐被人惦记上了。"徐墨白语气轻松,伞面却微微倾向她身后,完美挡住可能的暗箭,"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

"周家?二叔?或者......"蓝语嫣故意顿了顿,"徐公子的仇家?"

徐墨白轻笑出声,伞柄上挂着的玉铃铛随之叮咚作响。这笑声让蓝语嫣想起那支失而复得的蜻蜓簪,以及暴雨夜他眼中锐利的光。这个看似温润的茶商,骨子里分明是匹嗅到血腥味的狼。

一品轩二楼临窗的雅座,穿堂风掠过冰鉴,带起丝丝凉意。徐墨白执壶的手法行云流水,青瓷茶盏中的水雾袅袅上升,在他眉目前结成迷蒙的纱。

"蓝小姐的锦盒里,装的恐怕不是丝绸吧?"

蓝语嫣将锦盒推过桌面:"徐公子不妨一观。"

盒中整齐码放着十二枚铜钱大小的绢布,每片都绣着不同的徽记——盐运使家的双鱼纹、知府家的獬豸图、织造局的云雁补子......全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好精巧的绣工。"徐墨白拈起一枚对着光,"暗纹里还藏着字?"

"每家女眷的闺名。"蓝语嫣抿了口茶,清苦中带着兰花香,"周夫人最近频繁拜访这些府邸,次次都带着'锦绣轩'的新料子。"

徐墨白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在湘妃竹的茶盘上:"蠢货!私矿案还没结,周家就敢到处攀扯关系?"他眼中寒光乍现,与茶室清雅的氛围格格不入。

蓝语嫣心头一跳。徐墨白对紫矿案的了解,显然不止是个茶商该知道的。她故意叹息:"可惜我人微言轻,就算知道周家借夫人外交打探官府动向,也......"

"蓝小姐不必试探。"徐墨白忽然凑近,龙井茶的清香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我可以告诉你紫矿案的进展,但你要帮我做件事。"

他指尖在桌面轻敲三下,蓝语嫣低头看去,发现茶汤在竹纹上勾勒出个模糊的"漕"字。窗外忽然传来货郎的叫卖声,盖过了徐墨白接下来的低语:"......三日后子时,漕船'云鹤号'。"

雅间的屏风突然被人撞得晃了晃。蓝语嫣警觉地收声,瞥见地上有道细长的影子——有人在外偷听!徐墨白却恍若未觉,朗声道:"这季的明前龙井确实不如往年,蓝小姐觉得呢?"

"香气寡淡,倒是苦味更甚。"蓝语嫣顺着他的话锋一转,袖中手却悄悄摸向发间的银簪。

"吱呀"一声,屏风被人猛地推开。蓝语嫣腕间发力,银簪刚要脱手,却见闯进来的是个满脸通红的少年,腰间系着"徐记"的木牌。

"公子恕罪!"少年气喘吁吁地奉上一封火漆密函,"京城急报!"

徐墨白拆信时,蓝语嫣敏锐地注意到火漆印是五爪龙纹——皇家专用。她的银簪悄悄又插回了发髻。待少年退下,徐墨白已将信笺焚于烛上,跳动的火光照亮他凝重的面色。

"计划有变。"他压低声音,"后日午时,我要借天工阁的仓库一用。"

蓝语嫣正欲追问,楼梯口突然传来熟悉的谈笑声——是蓝振业和周景明!她条件反射般抓住徐墨白的手腕:"屏风后有个暗门......"

话音未落,雅间的竹帘已被挑起。蓝振业圆胖的脸出现在门口,笑容在看见蓝语嫣的瞬间凝固:"语嫣?你怎么......"

"二叔。"蓝语嫣松开徐墨白,从容起身行礼,"这位是徐记茶行的东家,正商谈新茶入绸的事宜。"

周景明的目光在二人交握过的手上停留片刻,突然冷笑:"蓝小姐好雅兴,刚被退婚就......"

"周公子。"徐墨白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听说令尊近日为漕粮亏空的事焦头烂额?真是巧,昨日我刚与漕运总督喝了茶。"

周景明脸色唰地变白,蓝振业更是汗如雨下。蓝语嫣注意到她二叔的翡翠扳指在剧烈颤抖,碰得茶盏叮当作响。

"徐、徐公子说笑了......"蓝振业强撑着笑容,"语嫣,你爹正找你呢,快随我回府。"

走出茶楼时,烈日依旧灼人。蓝语嫣回头望去,徐墨白正临窗把玩那枚绣着獬豸图的绢布,阳光给他轮廓镀上金边,也照见他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姐?"小荷撑着伞迎上来,"赵德说染坊出了点状况......"

蓝语嫣摆摆手,从袖中摸出张字条——是徐墨白趁乱塞给她的,上面只有八个字: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将字条揉碎在掌心,忽然笑了。这场博弈,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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