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拽着尹君的手在病床旁酣然入睡了,母子俩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护士小姐的一声,“该输液了。”把尹君唤醒。她看看酣睡的儿子睡眼惺忪的样子甚是心疼,但没有一点心软和妥协的表露。
护士小姐看着疲惫不堪的常乐问到,“怎么这么疲惫?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无心一问,无异于把尹君内心已经隐藏起来的怒火不经意间点燃,尹君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旋即将目光转至窗外,那架势与儿子一点和好如初的机会都没有了。
“呃……最近有点忙,没有休息好。”常乐一边向护士小姐解释着一边尴尬地看向尹君,好在尹君早已目视窗外,常乐的表情才没有难堪到无地自容。
从医院回来,尹君全程都没有和儿子说一句话,常乐跑前跑后带着谄媚的笑容换来的是尹君的熟视无睹。那态度就是,“你爱去哪就去哪,想陪那个叫方芳的女人随便你去陪,这个家不欢迎你。”开始常乐以为妈妈只是一时赌气,下班后小心翼翼待在家里,尹君除了不说话还不给儿子做晚饭了。这让常乐感到了问题有点严重,他问妈妈:“吃饭没?可不能再饿着了。”“我去给你买点好吃的,想吃啥?”“你总不能不理我啊,你要是还在生我的气,那就打我几下吧!”尹君还是连看都不看儿子一眼,似睡非睡斜倚在沙发上默不作声。这样的家庭气氛让常乐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不怕妈妈冷落他,也不在意妈妈因生气而罢工,他怕的是妈妈心有郁结无处发泄再重回抑郁状态,那就是最大的不幸了。
“妈妈,我知道我执意要去医院惹你生气了,可你知道么?方芳是一个命苦的女人,这么多年带着儿子吃了不少了苦,我帮她也是因为她曾帮过我,我怎么能在她有难时坐视不管呢?更何况……”常乐没有说出那句“我喜欢她”的话,而是说出了一句让尹君倍感意外的信息,“方芳的儿子没有了。”几个字让尹君激灵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什么?你说什么?孩子没有了?”
“……”常乐无语,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次轮到尹君不淡定了。她从医院睁开眼睛看见儿子的那一刻起,心里的怒火便无处安放。快一个月了,儿子有家不回,人也瘦了一圈,这要不是看她病了,儿子指不定要陪到何时?她不理儿子,是在赌气这个重色轻母的“傻”儿子去医院陪那个女人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可她不知道的是,正正走后的第二天常乐就急匆匆地赶回家,看到的是她饿晕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情形。
现在,孩子这么快就离开了人世,尹君心里对儿子的埋怨被一种难过取代。她也是一位母亲,理解失子之痛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她看向儿子说出了沉默之后带有歉意的第一句话,“儿子受累了,快吃饭吧!”
母子看似和好如初,实则尹君内心深处的态度一直未变。尹君同情方芳的遭遇,可怜这个不幸的女人,但若常乐想娶她,是过不了她这一关的。
汽车修理厂的师傅们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常乐感情上的脉动,都是比常乐大的老师傅,他们以过来人的经验总结幸福法则,找一个爱你的人比找一个你爱的人要幸福得多。
常乐想要的幸福是彼此互爱。
静下心来,常乐开始审视自己的感情问题,于悦无论怎么看好他,无论她有多么美丽,无论她经济条件多么优越,于悦就是他这个凡尘俗子不敢触及的梦。于悦在仙界,而他在凡间。
尹君看好的琪琪在常乐眼里知性优雅,相貌清丽,但不是他喜欢的那道菜,即使有幸得以品尝,也难以消化。琪琪更像是凡间一块精美的碧玉注定会落入书香门第的庭院。
常乐再次想到芳姐,一个苦命的女人。她不知酝酿了多久才轻声细语的告诉他,“我喜欢你!”常乐在医院陪正正与病魔抗争时,他的心每天都像似被凌迟着痛的难以忍受,他喜欢她,同情她,怜悯她,现在,常乐可以确定的是,他放不下她!
方芳在痛失爱子正正之后,关闭了“方缘小吃”店,在城郊一处老旧住宅楼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她想静一静,在不被任何人打扰、也不打扰任何人的角落独自疗伤。她整天对着儿子的照片看了又看,外界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与她无关。风吹、雨落、鸟鸣,小区里收废品老人的吆喝声、假日里孩子们的吵闹声似乎都干扰不到她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念里,无法自拔。
常乐的“慰问”电话是在一个多月后打给她的。“芳姐,你去了哪里?不开店了么?”接通电话后,常乐一连三问,像似有好多话要说。“我在外面住呢,打算把小店出租出去,要是有人愿意买下,可以协商。”芳姐有气无力的回答,常乐用听力就能判断她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有多令他担忧。
“把地址发给我,我去看你。”
“不用看我,我挺好的。”
“你挺好,为何要把小店出租?你挺好,为何这么长时间杳无音信?你挺好,为何拒绝让我看你?”常乐满腹的疑问缠绕在脑海,心想,“若不是我路过小店,看见出租信息,还不知道你已离开小店,现在更不知你逃向了何方。
“既然你挺好的,那出来咱俩就聚一次吧!”鼓足勇气,常乐才主动发出邀请,他太想见到她了。
“…………”一阵沉默之后,常乐听到了低低的止不住的抽泣声。这个压抑凄切、由一个历经磨难的女子体内传出的声音,如泣如诉,搅得常乐心神不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常乐对方芳这种无言的哭泣束手无策,他想,说什么都不如在身边给她的安慰来得实在有效,他近乎大喊再次追问,“快点告诉我,你在哪里?”
常乐在郊外四十多平米的小屋见到芳姐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还是几个月前脸上洋溢着幸福之光、娇羞地在他耳边说喜欢他的芳姐么?不是,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表情冷淡,目光呆板,本就偏瘦的身体看上去轻飘飘的,有风的天气还是不出屋稳妥,让人担心的是也许五级的风都能将她扑倒在地,随意摧残。“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么?比你凄惨的人多去了,都需要折磨自己才会心安么?”生气、懊恼、心疼以及积累在心底不曾说出口的话让常乐在此刻不知如何表达,他冷静一下,轻轻抱住方芳,“我在呢,你不可以这样对自己。”方芳猛的推开常乐,“你走开,我不要你陪 ,我什么都没有了,上辈子我一定是做了很多错事 这辈子老天爷要惩罚我,要我没人疼,没人爱,孤苦无依。”
“你还有我!”常乐双手扶住方芳的肩膀目光坚毅地看向方芳憔悴的脸庞、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平生第一次喊出了一句情话,“我喜欢你!”如此真情实感要是半年前说出,方芳会幸福得无眠,而今常乐看到的是一种对尘世的厌恶和绝望。方芳再次挣脱开常乐的“禁锢”,哭喊着,“我配不上你的喜欢!配不上这世间所有的幸福!更不配做一个母亲!我连自己最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我只配躲在尘世一隅,在忧伤和孤寂中独自终老。”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悲伤和绝望的灵魂么?常乐没有遇见过。“我要帮她走出这里,让她明白,每一个离去的亲人,都希望爱他的人好好活着,希望就在痛苦和绝望中孕育而生。”常乐的眼里充满了因心疼而生的诚挚庄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