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的较量
回银阳的路上,萧潇一直在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情况。尤其是最后这份协议书,竟然在重机厂召开的职工代表大会,获得多数票通过的意外,让萧潇深切感到了对方的能量。
十几个月来,巡查组做了大量工作,收集了大批信息。完全可以肯定厂里大部分职工,对出卖码头和船队持反对态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萧潇向重机厂提出了召开职工代表大会,讨论与南华国际的合作方案。
可是,萧潇怎么也想不到,由南华国际提出的第三次草案,居然在职工代表大会上,获得了超过50%的支持票,居然顺利通过了。
赵辛奎让魏柳成拿着这份通过的草案,在桃花江宾馆找到了萧潇。
“萧组长,这是通过职工代表大会审核的合作草案。赵书记让我交给巡查组备案。另外我们也已经把这份草案报给了市政府,主管工业的德副市长批复,要求双方尽快落实签署正式文件。”
魏柳成一份恭恭敬敬的神态。
眼神背后却忍不住有一点得意的意味。
听到这个消息,旁边的副组长刘荷兰已经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拿过了放在茶几上的协议书。
“怎么回事?还是63%支持票!这是怎么回事?”
刘荷兰用手拍着那份协议书,情绪有点激动。
萧潇却一言不发皱紧眉头,坐在那里思考什么?
魏柳成却面带微笑说:“刘副组长,这不奇怪啊。说明厂里大部分人,还是支持厂里这次合作嘛。是不是啊?萧组长。所谓民心所向嘛。萧组长,您看是不是我们通知一下南华,马上准备正式文件的签署仪式?按照德副市长的批示,时不我待,要抓紧时机。”
萧潇平静地说:“不急吧。这份草案我先留下看一下。巡查组还要上报部里批复。正式文件签署前,需要得到部里的正式批文。另外也应该有重型机械司派员来参加签署仪式。这些都需要时间,先等等吧。”
“不是,您不是巡查组组长吗?巡查组不就是代表部里来的吗?”
“魏副厂长,我们督查巡查组,只是来督促、检查下面工作,并不能代替部里和司里的态度。再说,就算是我们也支持,程序还是要走的吧?”
萧潇含蓄地驳回了魏柳成。
“你先回去吧。也通知一下南华方面,请耐心一点。好宴不怕开席晚嘛。另外,你帮我向南华方面咨询一下,这次合作,南华方面具体由谁负责?我来银阳也有段时间了,也没有见过面,是不是安排我们见个面?我也好将南华方面的真实目的向部里汇报。这样应该更有利于部里领导对本次合作的支持吧?”
“好的。我马上和他们联系一下。安排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我们这次主要和南华银阳公司的副总经理孙连仲,以及副总经理兼办公室主任德彪接洽。我想应该就是他们二位具体负责吧?”
魏柳成圆滑地回答。有意无意把孙连仲放在前面。
魏柳成走后,刘荷兰焦虑地问萧潇,“萧潇,这件事有问题啊。按照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份草案是不可能获得职工代表大会这么高票支持的。”
“是啊。刘副司长,看起来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力。这件事不简单。这么多职工代表改变态度的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的原因。你马上通知其他人,分头下去了解具体情况。明天上午我们碰个头。”
萧潇站起身做出了决定。
“好,我去安排。”
刘荷兰离开房间后,萧潇又把文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有了盘算。
重机厂的码头上。
萧潇和叶子涛在谈话。
“叶厂长,你不觉得这个职工代表大会的结果有点意外吗?”
“太奇怪啊,这么会这么多人突然转变了态度?我实在想不明白,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也问不出来,查也不能查。无记名投票,谁知道,都是谁变了主意?”叶子涛气呼呼地表示。
“我安排巡查组成员下去摸情况了。我其实已经有了推断,只是还需要证实一下。我想先找铸工车间刘主任谈谈。”
“刘书凯?他应该是最坚决反对出卖码头的嘛。找他谈什么?”叶子涛摇摇头。
“恐怕不尽然。我了解了不少关于刘主任家的具体情况,他的老婆是不是得了肝癌?一个女儿还在读大学,大儿子又失业了吧?”
“是啊,萧组长对老刘的情况这么熟悉?可这和我们厂卖不卖码头有关系吗?”
叶子涛没有明白其中的关联。
“关系很大,叶厂长。”
萧潇语调变得沉重起来,“我们一个老工人,厂里的骨干,中层干部,家庭经济如此窘迫,面对这么大压力。他们急需要我们的帮助和支持。可我们没有办到。假如这个时候有人办到了。你说,老刘会怎么想、做什么?”
叶子涛楞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吃惊地说:“你是说,有人在私下给了职工代表好处,才使得他们改投了支持票。”
萧潇点点头,“肯定是在下面有人做了手脚。叶厂长,厂里不景气,工人没有收益,这些问题是摆在面前的具体困难。我们是给了工人承诺,会积极想办法。可是眼前怎么办?远水不解近渴。我们必须马上给工人们解决燃眉之急,才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叶子涛频频点头,“你说得对,厂里是要赶快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让工人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
“叶厂长,这样,我晚上去找刘主任谈谈。你联系一下咱们的冶炼厂,看看还有多少库存生铁?我们马上先组织销售力量把这批生铁卖掉,同时让他们抓紧出产。但是一定要保证质量,注意环保不要造成污染。先解决燃眉之急吧。”
“这个放心。我们的炼铁厂在山里,紧靠铁矿井。造的时候就已经配套了污水处理系统,算是相当现代的大中型冶炼厂了。只是最近我们厂里自己的订单不足,造成了那边吃不饱。可没有部里批文又不能随便拿出来卖,结果搞得拿着金疙瘩没饭吃。”叶子涛说到这里感慨万千。
“这个责任我来担,你放心做吧。”
萧潇果断拿出决策后,马上返回桃花江宾馆向部里做了汇报。
乔宏明确告诉他,部里同意他这个应急方案,并且进一步放权,让他对银阳相关事宜全权处置,包括银阳合作案都由他最后审定。
萧潇拿到尚方宝剑,心里踏实了很多。
晚上他去了重机厂的家属区。
这个地方他来过,第一年来银阳的时候,秦颖还是住在这里。现在已经搬出去了,她和孙连仲结婚以后,住进了南华小区。
萧潇找人打听着刘书凯的家。
“你找老刘啊?你朝里面走,最后一栋楼,第一个门,进门左手就是他们家。”
一个热心人详细告诉了他。
萧潇找到了门口,轻轻敲了几下。
一个小伙子过来开门,问:“你找谁?”
萧潇看他个子挺高,浓眉大眼,笑着说:“你叫刘稳,是刘书凯的儿子吧?我姓萧,来找你爸爸。”
刘书凯听见已经赶出来,手里端着个碗,招呼着,“萧组长,你怎么来啦?刘稳,赶紧请客人进屋坐。”
萧潇走进来,四下环顾,房子很小也很乱。
刘书凯放下碗,手忙脚乱先给萧潇腾出个地方。
萧潇拦住他,说:“老刘,别忙了,你还是先给嫂子喂药吧。”
刘书凯不好意思地重新端起碗,走进里面屋。
萧潇跟在后面朝里面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等刘书凯喂完药,萧潇说:“老刘咱们去外面这个地方聊聊,别影响嫂子休息。”
“好好,咱们外面谈。刘稳,你照看好你妈。”
刘书凯陪着萧潇走出来。
一面走,萧潇一面说:“我刚才进来看见生活区门口有个小酒馆,我陪你喝一杯去。”
刘书凯有点意外地说:“萧组长,也知道我喜欢喝一口?”
“干铸工的都喜欢喝一口,解解乏嘛。”
萧潇很随意回答他。
他的神态很快让刘书凯消除了拘谨和尴尬笑起来。
“看看,我怎么就忘了你也是铸工出身?”
小酒馆很小。只有两张桌子,一张空着,另一张坐着两个人。
萧潇和刘书凯对坐在那张空桌前面,萧潇在柜台上要了一壶桃花酒。
两个人边喝边聊。
“老刘,是不是家里挺难?”
萧潇很随意地拉着家常话,闭口不提厂里的事。
三杯下肚,刘书凯脸有些红,话也多了起来。
“唉,老婆前两年查出肝癌已经转移,躺在床上花钱等死。儿子工作丢了,失业待在家。女儿去年考上大学,学费都是七凑八凑借的。没有车间几个老兄弟帮忙,学费都交不上。厂里又这个样子,又拖欠了两个月工资。说是前面贷款一直还不上,银行不肯再贷款了。你说,这日子叫人怎么过?”
说着、说着,他眼圈红起来。
萧潇一声不响,从口袋里拿出5000块钱,放在桌上。
“这是我私人的,你先拿着吧。还有厂里已经有办法了,很快会给大家补发工资。你儿子的工作,我给你想想办法。”
刘书凯颤抖着手,推着桌上的钱。
“萧组长,这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再说,厂里这么多人有困难。你也帮不过来的。”
“老刘。”
萧潇很坚决地把钱推过去,说:“把钱收起来。这点钱只能救个急,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咱们都是工人嘛,工人是什么?无产阶级,全人类无产阶级都是一家人。对不对?我刚才说了,大家的问题,我已经和叶厂长商量好了,我也汇报了部里。马上派船去把炼铁厂库存的铁锭拿出来卖掉,同时让他们恢复生产。在满足厂里需要的前提下,提供给生铁市场。”
“太好了。银阳是铸造大市,银阳的铁铸件在国际上很有市场。可惜我们厂一直受制计划经济,也没有符合市场需要的铸件产品。可咱们炼铁厂生产的铁锭,是整个银阳,甚至全省最优质的,产量也大。过去就是不准自由上市出售。现在可以卖,厂子救活了。”
刘书凯兴奋起来,脸更红了,忽然又低下头,说:“有件事,我……”
萧潇看看他,微笑着,“怎么啦?老刘到现在信不过我?”
“不,那不能。”
刘书凯有点着急,似乎又有点迟疑,最后还是说了。“萧组长,对不起。我们很多人在职工代表大会上投了支持票。”
刘书凯垂着头,脸涨得红里发紫。
“我已经猜到了。是不是有人给了大家好处?或者是答应了什么好处?”
“对,是答应了。”
刘书凯抬起头说:“魏柳成领着两个人到生活区来,说是谁在协议书表决的时候投赞成票,等协议书正式签署,就可以拿到5000块钱。另外一个姓德的还答应,只要赞成了这件事,每家可以安排一个家属去南华的企业上班。”
“他们是给了承诺,没有马上给钱吗?”
“对,魏柳成说,只要职工代表大会通过,上面一定会批准签订正式文件。正式文件签字了,合作才能生效,南华才会出钱。到那时大家都有好处。”
“果然是这样。”
萧潇说:“老刘,麻烦你把刚才我说的事转告各位工友,另外也请转告大家一句话。”
“什么话?我一定转告。”
“就告诉大家,这个草案不合法。存在欺诈骗票行为,巡查组正式答复不予上报。重机厂与南华的合作,下一步由巡查组正式与南华高层沟通后,再指导起草新协议。”
就在萧潇正式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约谈了孙连仲,接着又去见了李楚江。
一场短兵相接的较量,就此悄然拉开序幕。萧潇知道这是一场并不轻松的战斗,这几个月下来,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对手在银阳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力,甚至他隐隐嗅出里面有一种隐蔽的黑社会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