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岳麓山上坦诚见
孙连仲带着第三方合作草案，赶去和李楚江商量对策。刚才在车上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李楚江告诉他，直接到自己家里来，这种事情不想在总部谈。孙连仲心里明白，他是在有意回避大舅妈。
这些年，国内的大中华区，一直是付春华在掌控。也许因为女性关系，也或者因为付春华的秉性？她虽然看上去很随意，待属下也算谦和，很少端出老板娘的架子，可在原则性问题上还是非常认真的。一年多前，大哥林燕翔专程赶来找他，谈的就是银阳合作案。看得出来，大哥这次的谈话有明确针对性。虽然没有说明，可李楚江还是感觉到，总部一定也得到了什么具体信息，才会如此慎重其事来谈这件事。按理说，设在洛杉矶的南华国际总部，素来不会干涉国内具体事务，有什么指导性意见，也往往是由付春华出面来传达的。毕竟她不仅是老板娘，还是大中华区的常务总经理，统辖国内所有地区的业务。偏偏这次并不是付春华找他，而是总部派了林燕翔万里迢迢，从德国赶回来找自己谈话。显然说明了总部重视的程度，同时也暗示了付春华有意回避了这件事。这样明显的回避，让李楚江心中生疑，难道是大舅妈在银阳另有眼线？既然如此，不如不要让她知道具体情况更好。
李楚江在长沙麓西路有幢别墅。这所别墅已经有几年了，他和夫人张燕芳，带着儿女住在里面。生意大了，公司经营也上了正规渠道，接着又有了南华国际的入资。张燕芳成了南华的大股东之一，早就不出去工作了，一心一意伺候丈夫照顾孩子。大儿子李春月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在公司独当一面。女儿李春娥也满18岁了，再有几年也要大学毕业了。他属于改革开放初期富起来的商人，在整个省都有些名气，前两年就已经是省政协委员了，还是长沙工商联合会主席。算起来已经是功成名就。李楚江年轻的时候为人厚道，做生意的头脑却极为精明。这些年下来，反而有些踌躇满志，很想把生意做得再大一些。他看上了银阳独特的资源，一个是桃花江的旅游和具有湘韵特色的工艺品、农产品，另一个是银阳市的冶炼与铸铁业。桃花江已经被南华国际完全把控，却不是他李楚江的直属。那是南华国际直接插手的。说明白点，是现任董事长张燕霞的掌握范围。于是，李楚江盯上了另一块。他早就用兼并和收买的方式，将银阳市区和郊区所有的铸铁小作坊、小型私人企业收于麾下，成立了银阳专业铸造公司。这些年又开始收购八百里洞庭沿岸的大小煤矿和褐铁矿，正在逐步形成一家独大的趋势。
唯一具有抗衡能力的只剩下银阳重型机械厂。不仅因为重机厂是国资企业，更重要就是这家厂，拥有独一无二的先天优势：第一，拥有自己的一家中型冶炼厂。还同时有与之配套的周边矿藏量和规模最大的铁矿，还有一个大中型煤矿，配套提供专用优质冶炼焦炭。这些都是国资，他很难直接控制。第二，就是重机厂拥有千里湘江，唯一可以停泊大型运输船的内河深水码头。这也是李楚江要重用孙连仲和德彪的理由。李楚江在自己别墅的书房会见了孙连仲。
“你坐吧。”
李楚江坐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后面，示意孙连仲在沙发上坐下。孙连仲却先不声不响拿着那份协议书走过去，放在桌子上，又退回去坐在沙发上。
李楚江扫了一眼这份协议书，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份德彪交给自己不一样的协议书。他坐直身子认真看起来，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最后他丢开了协议书，身子朝后靠过去，似乎在调整自己情绪。孙连仲还是一言不发看着他不想先开口。他了解自己这个少年时代的同学和朋友，随着生意大了，地位高了，身份变了，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也多多少少有了几分生疏感。孙连仲明白，自己现在更重要的身份，是他的助手，是属下，而他是自己的老板。李楚江重新坐起身子。
“你参加了这份草案起草过程吗？”
孙连仲摇摇头。
“没有。”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份？”
“昨天。”
“那么说，你也一直不知道他们搞了两份东西？”
“不知道。老实说，我看见这个吓一跳。中间差额太大了，我有点不相信。可这的的确确是他们拿给重机厂的那份，所以巡查组不能通过也就很正常了。”
孙连仲说的实话。他完全没有想到德彪有这么大的胆子，欺上瞒下的两份合同的金额差别有10倍！他甚至怀疑德彪这帮人是不是疯了？居然准备让南华拿出3个亿，却只付给重机厂3000万。他也不明白这些人贪这么多要干什么？不过，他还是可以在看到的第一眼确认，李楚江不知道。现在的李楚江不需要这些钱。他要的是势力和身份，只是想做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而已。打败竞争对手可以让他得到一种快意和享受，并不是用来敛财。作为南华股东，他已经有足够的财富，他最多就想在南华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来找德彪，另外，你告诉我银阳合作对方真正对手到底是谁？你这份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李楚江盯着孙连仲追问。孙连仲知道德彪他们一直没有告诉李楚江，关于巡查组的很多情况。他们并不希望李楚江直接来过问银阳的合作。隐隐中，孙连仲感觉到了这些人还有其他的企图。不过，他不能得罪德彪，也知道李楚江对德彪的器重和依赖远胜于自己。孙连仲不想把自己搁进去，也就一直装聋作哑。此刻李楚江的追问显然已经露出了对德彪的怀疑。孙连仲知道到了说的时候。
“应该是部里的巡查组。虽然他们一年多都没有正面和我们接触，其实一直在调查情况。他们的工作主要在重机厂内部，但是重机厂做出的决定是绕不过巡查组的。听说，这个巡查组得到了部里授予的处置权。”
“你说的巡查组，德彪一年前就说了，不过和你说的不太一样，他说这不过是个临时巡视的工作组，没有什么具体实权。我也就没有当件事，没有想到是派下来钦差大臣。巡查组组长是什么人？”
李楚江皱着眉头问。
“他是部里委派留学德国的，回国后第一个职务就是巡查组组长，叫萧潇，今年38岁，精明能干、年富力强，还有良好背景和学历，三料留学博士。”
“你好像很了解这个人？”
“我不能瞒你。我和他当年是朋友。要不是他，我的牢狱之灾至少要再加十年。”
“我知道这个人了。”
李楚江想起了什么。
“他是你夫人的前夫吧？你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够义气，是爷们。这样你回去帮我约他一下。我请他到长沙一会，具体地点他来确定。你陪他一起来。不要让德彪知道这件事。”
孙连仲默默起身告辞。
三天后，长沙岳麓山顶，观枫亭中。萧潇倒背双手，站在山巅看脚下，正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季节。再看远处湘江滚滚，他不由自主脱口背诵出了《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刚刚背完最后一句，背后传来击掌声，“啪啪”
“好作品，好气势，还有精彩的语调和情感。萧先生把主席的这首词理解非常深刻，才能朗诵得如此声情并茂。”
萧潇转过身看见孙连仲陪着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身后。那个中年汉子显然有点发福了，在孙连仲身边显得肥胖了许多。眼神却透出商人的精明，丝毫没有一般胖子那种慵懒的神态。萧潇含蓄一笑朝他伸出手去。
“这首应该就是名冠全湘的企业家李楚江先生吧？我是萧潇，孙连仲的朋友。”
李楚江紧紧握着萧潇的手摇了几下。
“知道、知道，萧先生的大名，李某久仰了。你还是机械部巡查组组长吧？呵呵，年轻有为，锐不可当。”
“李先生见笑。萧潇不过是个普通国家公职人员。今天我们不以这个身份见面。李先生是连仲兄的老朋友，萧潇也算与连仲君亲如兄弟。今天我们就以兄弟身份，朋友情义相会、畅谈，如何？”
“好，李某敬佩萧先生这种豪气，爽快。来我们就亭中小酌，开怀畅谈。”
李楚江指着身后的观枫亭。几个大汉已经在亭中的石桌上，置放下酒壶、酒杯，还有几样小菜。三人入亭坐下。
三杯过后李楚江直言相问。
“萧先生，你把我的属下一份与重机厂的合作协议草案交给连仲，再转到我这里必有深意。李某真诚请教。”
“李先生，萧潇没有直接用巡查组身份驳回，就是感觉到这份草案另有隐情。凭萧潇对南华国际的了解，不可能拿出这个价格来收购偌大一个码头！还有叫人意外的是，居然会得到重机厂职工代表大会通过。显然背后有其他动作。萧潇相信，南华高层未必了解其中真实原因，所以请连仲把这份东西转给李先生看看。我很想弄明白，李先生最后会在一份怎样的协议书上签字？假如我没有推断错误，那么李先生将会拿到一份标的完全不同的协议书吧？接下来，应该是李先生批准那份不一样的协议书，然后按照协议规定的比例向重机厂支付第一笔费用，而这笔费用恰恰就是另一份协议书上面的金额。然后是南华银阳公司，顺理成章取得码头使用权，再去支付余下的金额。只是余下那些更大数额的钱，又会到了什么人的口袋里？李先生还会知道吗？”
萧潇这番话让李楚江一身冷汗。直到此刻才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萧潇却还没有说完最后的分析。
“李先生有没有想过？一旦剩下2.7亿资金转账之后所有经办人人间消失。我们发现了其中的商业欺诈行为收回码头，并追究南华的法律责任。那么又该由谁来承担下来？李先生是银阳这个公司的法人吧？还有南华国际最后鸡飞蛋打，董事会要不要向李先生问责呢？到那时候先生的所有雄心抱负，恐怕都会化成山下那条江水了吧？”
李楚江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连仲低声对萧潇说：“萧潇，你竟然看得如此透彻。既然如此，也一定已经想到了对策。我和楚江是多年兄弟，还是要请你出手相援。”
李楚江也对萧潇一拱手。
“萧先生请帮李某一把，事后李某必报大恩！”
萧潇却云淡风轻地一笑。
“我要是图你回报还会来说吗？实不相瞒，萧潇虽然不愿意李先生无辜受过，更担心的是国有资产流失。这件事稍有不慎，那么就是两个多亿的国有资产要泡汤了。”
李楚江频频点头。
“李某明白。请萧先生教我一个具体应对方式。”
萧潇微微一笑说出四个字。
“静观其变。”
李楚江一愣。孙连仲却明白了。
他低声在李楚江耳边说：“你不要付款就是，等他们动作。萧潇肯定已经胸有成竹，自会应对银阳之变。”
李楚江一拍大腿。
“明白了，守株待兔。”
三人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