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了,时间在忙忙碌碌中流走得飞快。
一家老小起床吃饭,爷爷的鞭炮早已经放过,向奶奶道声新年好为她换上昨天准备好的新衣裳。新的一年就到来了,一家人,哪里都没去,也不方便去,好在三十开始小雪就停了,初一的早上难得的见了温暖的阳光。
把奶奶推出去坐坐吧,今天天气好,不算凉。妹妹说。是啊,自从生病以来,奶奶一直是呆在室内的,不用说走出来,就是坐起来也是近几天的事。不过还是担心奶奶的身体,心有犹豫,你总容易在尝试之前就否定了它的可行性,妹妹提醒我。
是啊,这么好的天,奶奶一定想离开自己的病床,出去看看,我想。
于是,大家开始计划和安排实施。先是,我站到床上,架着奶奶左胳膊,爷爷站在地上,拉着她的右胳膊,妈妈站到床上,拉起奶奶的双腿。大家用力,拉起身让奶奶坐到床边的轮椅上,妹妹负责在我们拉起身的时候观察和调整轮椅的位置。计划好了,实施的时候还是多了许多的忙乱,因为,奶奶第一次要出门,必须垫上很厚的被子,必须坐得舒服坐得久些,那坐的姿势也要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状态。对这一刻似乎期待已久,奶奶的神情露出许久不见的一种欢欣,极细微的笑容浅浅地挂在嘴角。
坐好了,把轮椅推到大门边,还是用被子和枕头在门和奶奶之间塞严实。
忙乎好了,说了会话,奶奶像是累了,在阳光下歪着脑袋打盹。妈妈和妹妹在门前水泥地上打羽毛球,可可追着小小的白色的球想抢过去……突然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一个又一个新年,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喜庆从心底涌上来。
奶奶睡着了,衣物毛巾换洗的东西也都洗好晾上了,阳光下散逸着好闻的老肥皂的味道。
门边的小篮子,静静地呆着。这个篮子,应该是在我童年时就有了,淘米,洗菜,装点心,甚至去土地庙敬神,都有它的身影。使用的时间太长了,篮子上闪着黝黑的光泽,有些地方开始破漏,奶奶用一块粗布缝上去。我想起,每年的初一,晚饭总有一道常规的好菜,肉圆烩豌豆苗,肉圆的油香混着豆苗的清香,香嫩美味。这道菜既符合了正月初一不动刀剪的风俗,又简单易做,所以,成了初一晚饭的必备菜肴。
而似乎,在我的记忆中,这些豆苗每到要做时,它们就安静地在篮子里洗刷完毕躺好等待下锅了。这之前,是谁摘的呢?
没有细想,拿起篮子,走到田垄中,这块原是拆迁安置的小区给每户留着的一块小院,都被惜土爱地的农人们犁成了一块地。很小,巴掌大,但是可以种些蔬菜。我家的这块,密密麻麻,都是豆苗。
蹲下身,一个个青绿的豆苗招展着肥嫩的小手等待着被采摘。这片,那片,一个个的摘下,豆苗汁液的味道很快染透了指尖。这片豆苗,爷爷打电话时不知曾经汇报过多少遍。因为每年回来,我们都爱吃着这家乡特有的豌豆苗,烩圆子,清炒,下火锅,经过了一冬风霜,有时还要经过大雪密封的严寒,豆苗变得甜嫩无比。所以,今年,还是在没有生病之前,奶奶种了这一片豆苗。
豆苗茂盛地生长着,经过了一个寒冬,到了新的一年。
奶奶总是会为我们存着各种好东西,就像那勤劳的蜂蚁,不为自己享用。只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喜欢,存着存着。
从广州回来的那天,爷爷从冰箱里拿出水煮花生。这是奶奶为别人家收花生时人家送的,因为你爱吃花生,她早早地一颗颗剥下来冻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吃。这是我学着煮的,不知好不好吃,应该还不算差,爷爷说。你奶奶总是闲不住,总要帮人家做做这个做做那个,或者给马路上的绿化带种种花草挣点钱,她总说你们在外不容易,不能让你们太辛苦……那晚的晚饭,大家都吃得很安静……
奶奶坐累了,我们把她架下来,原样安排到床上,铺好垫好。兴许是吹了外面松快的风,奶奶的呼吸均匀,睡得很安适。
安顿好,我走出来,继续采摘。
豆苗好吃,原来摘的时候费时费力。长好的豆苗要及时地采摘下,因为再长,豆苗就要老了,合着的两片小叶张开的时候,那鲜嫩的滋味就要损失大半。所以,要摘,就要将地里长好的苗都采摘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太阳已收起和暖的光,悄悄地西移。有风,还是有点凛冽的。轻轻地吹过,透过羽绒服灌进我的身体,手露在外面,不停地摘啊摘,一会就冻得通红。可是,不知为何,我不想停下来,就想蹲在这片田地里。妈妈,你在干嘛?儿子细嫩的童声响起来,抬起有点酸疼的脖子,啊,妈妈在摘豆苗。摘豆苗干嘛?摘豆苗给大家吃啊,可好吃啦。妈妈,我也要摘。说着,小小的身子就蹦到了田垄间。
好吧,你也摘吧。得到了允许,儿子伸出小胖手开始含含糊糊地揪那豆苗。大叶,小苗都分不清地往篮子里丢。边丢边说,妈妈,看我摘得多不多?哎,你把大大的叶子妈妈也摘下来了,叶子会哭的哦。为什么呢?母子含糊地对话之后,可可被安排了一个轻松一点的任务,帮我拎篮子。我在前面蹲着身摘豆苗,可可跟在屁股后面准备把篮子递上来让我把豆苗放进去,还要小心脚下不能踩着豆苗宝宝(告诉他踩了豌豆的叶子和茎,豌豆都会疼的)。
儿子真是耐心又好脾气,一直跟在我的身后,风大了一点,小小的鼻尖冻得红红的。
可可,你上去吧,到楼上看看爸爸在做什么。
好的,那篮子嘞?篮子就放在这里,妈妈自己拎。哦,那妈妈要小心哦。(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叮嘱的小心是一个什么样的含义)儿子欢快着脚步蹦上岸,欢快着走远。
不一会,清脆的童声在头顶响起来。妈妈,你还在摘豆苗呀?抬头,儿子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隔着玻璃窗看我,小小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关切无比。
小时候的我,是否也是这样,紧紧跟在奶奶的身后,陪着她摘豆苗?
小时候的我,是否也曾这样,关心着奶奶的劳动,担心着奶奶的辛苦,而不停地询问着呢?
我想,可能我不曾有儿子这样的善意和耐心,因为,在奶奶平时不多的话语中,几乎从来没有提起关于我童年时的画面。而我对于童年的时光,记忆也模糊得近乎可怜。
写于2011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