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严的表侄女叫马春香,是他爸爸一个堂侄的女儿。今年刚从老家乡下出来,准备来城里给人当保姆。一般城里人找保姆都会从远房亲戚家里找,知根知底,这样相互有个信任和担保,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马严爸找的那家雇主跟马严妈那边有些亲戚关系,这么算来,马春香也算亲戚,至少有亲戚担保。
雇佣的人家是一个退休干部,马春香管他叫王伯。
王伯今年59岁,退休后一直是一个人住,因为有点中风,生活很难自理,所以想找个保姆照顾起居。
王伯40岁时,刚过35岁的老婆患上子宫癌病逝了,留下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王伯老婆去世后,虽然独自带着四个拖油瓶子生活,说亲的人仍旧很多,像个香饽饽。因为他是城市户口,有正经单位,农村嫁过来的可以解决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还能安排工作。草鸡变凤凰,谁不想?但是最终王伯似乎一个都看不上。
王伯年轻的时候,曾经犯过错误,被女方的丈夫破门而入,堵在了床上。女的是单位里的一个清洁工,有几分姿色。被抓后男人没打,没闹,只要钱。好在对方只要钱,大事化小,没有捅出去,王伯保住了名声,没被单位处分,也保住了饭碗,心里还有几分庆幸和感激。
一次和同事吃饭,同事酒后吐真言,才知道自己是被下了套。那个同事也被清洁工丈夫堵在过房里,并要钱。
老婆生了几个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王伯才有了偷食的念头,才会被下套。只是那一次抓奸在床,受到惊吓,从此不举,也是因为这个最终打消了再娶的念头了,怕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
最终王伯一个人把儿女拉扯大,等各自都成家立业了,自己也退休了。
王伯人是从单位退下来了,但回到家又上岗了。
四个儿女住得近,不是今天老大一家过来吃一顿,就是明天老二一家过来吃一顿。一到周末,四家男女老少十几口人,一起来家里吃喝一天,周末比加班都忙,把王伯累得够呛。其实过来吃他的,王伯倒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可以见到孙子外孙,直到中风病倒。
知道爸爸中风,儿女确实不再来蹭饭了,不过人也不来了,老头一下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
需要照顾的王伯,几个子女你指望我,我指望你,你推我,我推你,像怕沾上霉运似的,躲得远远的。王伯含辛茹苦,结果养了一群白眼狼。
“我不求你们,以后也别想进我家门一步。”王伯心里下定决心。
马春香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里帮忙种玉米,以前没干过保姆,所以抱着边学边干的态度来到了王伯家。做事上心,王伯无意说的,有意嘱咐的,她一定认真记住,有时候怕自己会遗漏、记不住,还专门弄了个小本记着:
“昨天王伯说炒菜油太多了,以后少放油。”
“王伯早上喝的茶要酽一点。”
“医生说晚上高粱酒要少喝。”
“记着给王伯出门带围巾。”
“王伯每天晚上8点泡脚。”
“王伯晚上两点会起夜。”
“......”
在马春香之前,也请了两个保姆。一个16岁,年纪太小,会干的活儿少,经常是手忙脚乱,干了几天就走了。一个30多岁,干活挺利索,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隔三差五吆喝一帮老乡来王伯家玩儿。不分时候,也不看主人家喜欢不喜欢,一副“就当是自己家”的姿态,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不把老乡当外人,俨然成了家里的女主人。一个月后,王伯就又托人找保姆,找到了马春香。
马春香能干的活儿多,而且不挑,好说话,让干啥干啥,对王伯的照顾也是体贴入微。照顾了别人大半辈子的王伯,现在终于实实在在体会到被人照顾,被人伺候的如意。虽然身体没以前硬朗,但精神比以前好多了,慢慢地也开始跟马春香家不长里不短说说心里话。
马春香发现,城里人不种地,不愁吃喝,原来也有这么多糟心事儿,自己也就不那么自卑了,甚至对王伯这个体面的城里人产生了同情。总能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还安慰王伯几句。
王伯有了家的感觉,发现被人关心,有人知冷知热,那种感觉似乎曾未有过,内心热乎乎的。
一天,王伯洗澡,马春香照例给他弄了一大盆热水。那天家里暖气有点足,帮王伯洗背的时候,马春香就只穿了个小卦,农村人不讲究,两个硕大的乳房透出小褂,掉了出来。绕到前面给王伯擦胸脯时,马春香突然感觉到一只手伸到了乳房上,并揉捏起来。马春香一惊,脸红了,但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只手拿开了,继续给王伯擦身子。王伯有跟马春香说过那段历史。在马春香把王伯的手拿开的那一刻,眼睛扫到了王伯的下体,那里已高高地昂起。几十年的病,到了60岁竟然好了。
王伯好了以后,没有对马春香再有越界行为。男人多年的尊严找回来了,已足够,何况他人也确实老了。
跳楼事件的导火索来自王伯的一次中风加重。王伯从扶着还可以走路,突然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伯的儿女见父亲病情加重,人还躺在床上,第一反应竟然是分遗产,王伯差点没被当场气死。
顺过气来的王伯立了遗嘱,除了留给孙子一份,剩下的钱都留给保姆马春香。
“你是不是被这小妖精给弄迷糊了?”
“她是不是勾搭你上床了?”
语言恶毒,口无遮拦。为了他那点棺材本钱,个个像失了心魔。愤怒、绝望的王伯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王伯儿女发现老头来真的,彻底不干了,直接报警,说保姆勾搭老头诈骗钱财。竟然围着马春香让她交出存折。马春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有跑回马严家暂避。她压根儿也没想过要那些钱。
那几个儿女誓不罢休,追到了马严家,一进家门就开始“婊子”、“狐狸精”地骂,马春香完全招架不住,一怒之下就喝了敌敌畏,然后坐上了窗台。后面的情形,季小君和李星河那天都碰巧看到了。
送到医院洗胃抢救,在做各种检查时无意发现马春香怀孕了,也就有了前面睡老头的谣传。
王伯在中风加重前,马春香回老家了一段时间,说妈病了,要回趟家。其实是家里给她找了个婆家,她不想马上让王伯知道她结婚的事儿,怕不雇她了。那个孩子就是回老家那段时间怀上的。
马春香出院后回老家了,也不想在城里做保姆了。算是领教到了城里人的凶险。什么存折、遗产都跟自己没关系,自己也从来没想要过。马春香只是不放心那个王伯,不知他还能不能安度晚年。不过马春香不会想到,十几年后她又回到了城里,开了一个“阿香”洗脚城。
季小君看了看表,骂了一句,快迟到了,把吃了一半的零食塞到书包里,起身往学校大门赶去,李星河也跟了上去。马严却一动不动,四平八稳地坐在小卖部放在外面的马扎上,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季小君和李星河很是诧异:
“你今天还请假?”
“不请假了。”
“咋的?你敢旷课,小鬼造反,不怕女阎王剥了你的皮?”
季小君说的女阎王是班主任阎老师。阎老师经常把班上的学生叫“小鬼”。小鬼来,小鬼去。大家就给班主任阎老师起了个绰号叫“女阎王”。“小鬼造反”是“女阎王”的口头禅。
马严平静的说:“我不上学了。”
“啥意思?”
“我准备退学。”
“退学?”季小君和李星河异口同声,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仿佛见到了电影《当地球停止转动》的那个外星人。对于认为自己只会当学生的两个人而言,一时无法接受。
“不上学你干啥?”季小君问道,李星河也在旁边连连点头,似乎在说,“对,你干啥?”
“还不知道。”马严眼睛里流露出别无选择的眼神。
季小君学习是冲着考大学去的,李星河学习是冲着争取能考上大学去的。马严以前还把学习当回事儿,没考好也怕挨打,考好也会得瑟,还会愁学习这件事儿。
自从马严他妈在他10岁的时候去世,马严从此对学习就一点都不愁了。
不写作业,不听讲,季小君和李星河小学也一个班,老师还让他们搞了一个学习帮扶小组。结果组员马严,在帮扶时间,说服了学习小组的正副两个小组长,一起去河里钓鱼,为了去抢脱钩的鱼,李星河掉到河里差点没被淹死。
上了初中,马严对学习这件事儿仍旧“不愁”。学了鲁迅的《三味书屋》,马严在课桌上也刻了个“早”字,可他从没早过,迟到、早退习以为常。幸亏学校老师有他一个亲戚,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破罐子破摔的马严,再也不学了已成定局。
的确,让马严在读书上能出人头地,已不现实。
季小君和李星河吃惊过后,又觉得合理。合理是因为他们隐约间已经猜到,马严退学是早晚的事儿,吃惊是来得有点太早了。
上课预备铃声响了,季小君加快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已经穿透冬日雾霭,那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就像形容他们一样。
“马严不上学了,能干什么呢?”季小君边走边琢磨着,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