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母生母【十】

冬天里捡破烂最是艰难,强劲的寒风扑打在刘小兰躲无可躲的脸上。尽管她用棉毛围巾从头包到脖子处,可冰凉刺骨的寒风还是钻着缝儿渗透进来。

刘小兰穿着笨重的厚棉衣,踩着棉毛鞋,全副武装的包裹着,像个臃肿的老太太日复一日的穿梭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

这天,刘小兰蹲着三轮车去了郊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顿时让她无处可藏,只有使劲的踩着脚踏板迎着风雨,形单影只的骑行在那条修长的马路上,瞬间便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刘小兰浑身湿透了,回到租房,头便开始剧烈地疼痛。她强打着精神烧了点热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打来一盘热水泡脚,试图以这样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驱赶体内的寒气。

如此一番折腾,刘小兰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饭也没吃,窝在被窝里,浑身瑟瑟发抖。她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要去医院,她既没钱,也没那力气左右折腾,拾破烂的钱除了吃饭,都打寻人启事去了。

她也不想回家,不想妈妈爸爸为自己担心。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小兰在床上挣扎了好久,才晃晃悠悠的爬起来。她接通电话,无力的闭着眼睛“吱”了一声。

电话那头刘妈高分贝的声音响起:“兰儿,你还好吗?刚刚张良明单位上那个老王的媳妇到我们家来了,她联系不到你,直接到这里来找你,还给我们带了好些高档的礼物呢!不过,听她说着,好像是良明出事了。具体情况她也没细说,她只问你和浩浩的事,要了你的电话去。她还说,有时间了会联系你。她刚刚才走呢,开的一个新车呢,精神头可比从前好呐……”

刘小兰把电话贴在耳边,一声不吭地听着妈妈一阵一阵地说着,依然眉头紧锁,一只手不停的揉搓着太阳穴的位置,试图缓解头部正一阵阵袭来的剧烈疼痛。

等到刘妈挂断电话,她继续缩回了被子里,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心里很是酸楚。

想着妈妈的话,刘小兰漠然一笑,心想着:“翠芝都开上新车了,该是老王也高升了吧!”

她想着从前和老王媳妇梁翠芝一起打麻将时的情景,总是翠芝输得几块钱就叽叽歪歪的一张脸耸拉着,一副老不高兴的样子。她俩一起去逛街,梁翠芝特别的喜欢逛服装店,挨个店的看,看上的衣服也总要试穿个遍,试遍了一条街,也只是犹犹豫豫的挑上一两件,最后还要和店主磨叽价格好一阵。可不像刘小兰,想买什么就买。刘小兰和她一起出街,吃饭的事,基本上都是刘小兰买单,她理所当然的占着那点小便宜。

过去的种种,像电影幻灯片一样的一幕幕呈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她曾经的生活胶片。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刘小兰心里百般滋味。听着说张良明出事了,她还在乎吗?在乎吧,可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呢?不在乎吧,她的心里又在难受些什么?

她现在念的想的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她的浩儿到底在哪里?每次生病,她就特别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倒了再也起不来,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浩儿。

反反复复的头疼,发烧,使得刘小兰一宿无眠,终于挨到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她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强打起精神,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继续她每天的工作。可还没走出到街口,一阵眩晕,身体似乎就要倒下去,她只得又推着三轮车折回来。

她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到附近的小店去买了些红糖,生姜,买了几桶泡面,准备在租房里再养养病。不能去医院,自己也还得好好养养,不照顾好自己,谁能照顾自己呢?没找到我的儿子之前,可不能先垮了。刘小兰总是这样想着,也总是这样给自己鼓把劲,撑着她风雨飘摇的生活。

回到租房,刘小兰为自己泡上一大杯的红糖姜水,又烧了一大桶水,洗了个热水澡。红糖和生姜,她这次买了很多,想着多预备着点,在外面风吹雨淋的日子,感冒的时候也多。

一天没吃东西了,刘小兰饿得慌,赶忙为自己泡了一桶泡面。吃完,又为自己烧了一大桶水泡脚,折腾出了好大一身汗,确实感觉舒服了很多。躺在被窝里,直睡到第二天天亮,精神头才算是恢复了。

一清早,她蹲着三轮车又去了大街小巷拾破烂,贴通告。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了,那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张良明的。刘小兰蹲在街角一动不动的望着闪亮的手机屏幕,她的爱和恨随着电话铃声上下波动。

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越发急促的样子,似乎电话那头不等到她的回应不罢休。刘小兰咬了咬唇,按下了接听健。

电话那头,张良明顿了顿,轻轻地出声:“喂,是小兰吗?……你还好吗?……有浩儿的消息吗?”

刘小兰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张良明很是低沉的,还掺杂着阵阵哽咽的声音。后来,就听到张良明开始一声声地在电话里嚎嚎大哭。

刘小兰紧握着电话,也跟着热泪盈眶,她默默的咬紧嘴唇,跟着电话那头的张良明一阵阵的哭着。

过了好一会儿,张良明才缓缓说道:“小兰,好好的家被我们毁了,不,是我毁的。对不起,都是我造的孽,是我自作自受。现在,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你替我好好活下去,找到咱们的浩儿。我把事情都交代给了老王,我放了些东西在他那儿,让他转交给你。”

然后,又过了许久,他支支吾吾的小声问道:“小兰,我能不能见你一面,我想再见见你……”

刘小兰听着他问了一句又一句,只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找不到浩儿,我和你死生不复相见。”

说完,刘小兰挂掉了电话。她的心里淌着血,眼泪顺着眼角流个不停。她把头巾更扎紧了些,蹲着三轮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的蹲向前方……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挂掉电话,张良明又是哭又是笑。他喃喃自语道:“回不了头了,回不去了,浩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该死……”

想着自己身后的大坑,他已经填不起了。都是那个女人害的,不得知足,贪心不足蛇吞象,要了复式楼还不满足,还逼着他买郊区别墅。张良明的贪欲被他越掘越深,在原来的轨道上越走越偏。他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也摆脱不了这个女人,她的手里握着太多让张良明害怕的筹码。

她带给了他毁灭,他也要带着她一起走向毁灭。

张良明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来到公司37楼楼顶,站在楼顶边沿,看着眼前一座座的参天大楼,底下如蚂蚁般渺小的人流,车流。他笑了笑,自己争的什么呀,世界上芸芸众生的东西,他又能争得完?争来争去,他又争来了些什么?

可是,他顿悟得太晚了,也回不去了。他不禁仰天大呼:“浩儿,爸爸对不起你啊,小兰,我也对不起你啊。”

说完,他张开双臂,纵身跃了下去……

这天,刘小兰攒着几百块钱,来到了大街上,买了一身稍微体面点的衣服,好好的装扮了一番。今天,她要去见见老王的老婆梁翠芝,也不能太寒酸。

来到咖啡厅,梁翠芝早已坐在了那里等候刘小兰的到来。确实,她的精神头不似从前那般家庭主妇的沧桑感,多了一份雍容华贵,穿金戴银的很是一派贵妇的样子,那也是小兰曾经的样子。

刘小兰浅浅地笑着,慢慢的走了过去,喊了声:“翠芝,好久不见……”

梁翠芝看着刘小兰,愣了会儿神,诧异于这些年小兰身上那扑面而来的的沧桑感。她既而又笑了笑,对着小兰一阵亲切的问长问短:“小兰啊,几年不见你了,也联系不到你,你在哪里啊?你过得还好吗?真想你啊,你不在那里,我们打牌也少了个腿,总是凑不齐一桌。也没几个人和我去逛街,总是你不似他们那般小家子气,还是你呀,最能称我的心。”

刘小兰一言不发地听着她一阵唠嗑,对着梁翠芝只是一抹浅笑。心里却在笑着:是啊,谁像她那样,不和你计较呢,除了她,谁会忍着你那总是攻于算计的心,总怕自己吃亏了,啥都丁是丁卯是卯呢。

梁翠芝一边不停地说着,一边招呼小兰坐下,很是大方的拿出菜单,递给小兰,直叫小兰随便点自己喜欢吃的。

刘小兰没什么心思,只是随意点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她并没有那个享受美食的心情。坐了会儿,她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你和老王这些年还好吗?那天,我妈说你去了我家找我,买了好些东西,你太客气了。还有,我听说你们家老王也升职了?”

梁翠芝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面色不再那么平静,她埋头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略过这个话题,转而带些不安的神情,抬头怔怔地望着刘小兰,欲言又止地问道:“小兰,浩浩的事……”

刘小兰看着梁翠芝奇怪的神情,不出声,也没多想。只是痴痴地望着玻璃窗外拥挤的人流,车流。

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怎么就是看不到她的浩儿?

梁翠芝看着刘小兰出神的样子,也不再过问。她顿了顿,又小声问道:“小兰,你和张良明联系过吗?”

刘小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而望着梁翠芝,缓缓地说道:“昨天,他联系上了我,是找你要的联系方式吗?”

自从刘小兰离开那里后,她换的手机号码谁都没有告知,通讯录里只有她为数不多的几位亲人。

梁翠芝的神情里开始布满了看不透的忧伤,她看了看刘小兰,埋头说道:“张良明前几天上了我家一趟,他交代了老王很多事情,他出大事了。他掏的空太大,已经补不上了。他委托我去一趟你的老家,他找不到你,也联系不上你,便托我去你娘家打听你的消息……”

梁翠芝看着刘小兰默不作声,她又紧接着说:“后来,我就去了你家,会不到你,就向你的家人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回到城里,我就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张良明。他联系过你吗?”

刘小兰擦了擦眼角不自觉淌下的泪,顿了顿说道:“昨天…他打过电话给我……”

梁翠芝当即放下在杯里搅动的勺子,急切地问道:“那,你有没有去见他一面呢?”

刘小兰只是苦笑一番,便说道:“我们都搞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见的呢?而且浩儿也没找到,我恨他都恨不完呢?”

梁翠芝叹了口气,露出无比惋惜的神情说道:“唉,可怜的孩子,多好的一个娃,你俩闹出这么大的一个差错啊。”

又是一阵沉默,梁翠芝端起手里的咖啡,喝了几口后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兰说道:“那,你知道张良明的事情吗?”

刘小兰看着梁翠芝略显慌张的样子,淡淡的
笑着说:“他能有什么事呢,金屋藏娇的日子,不正过得醉生梦死?”

梁翠芝捧着杯子,又喝了口咖啡,带些讽刺的说道:“什么金屋藏娇啊,我看是藏的毒药呢,慢性毒药,把人慢慢的毒死了。张良明被这个女人拖着越走越远,走得没方向了,便再也回不来。”

刘小兰满腹疑惑,望着梁翠芝那好似愤愤不平的样子问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梁翠芝又啜了一口咖啡,拿勺子在杯里又拌了拌说道:“他上个月被人举报,事情揭露了,贪了三百多万呢!”

刘小兰喝着咖啡的手抖了抖,她极力保持平静,望着梁翠芝淡然一笑,缓缓说道:“这都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啊!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都是钱害的,没有那么多的钱,人的日子还更好过呢,干嘛非得丢了命去奔那点钱?”

梁翠芝摇摇头,一阵叹息,又连说道:“钱是害人,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一念之间,好人坏人就是隔那一条沟啊。可没钱也不行,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张良明就是被钱和女人害死的,好好的一个人,说没都没了。”

刘小兰听到这句,端着咖啡的手一阵抖动,连咖啡都洒在了身上,她慌忙的把杯子放在桌上,忙擦拭着洒落在衣服上的咖啡,眼泪滴在了手背上。她抬起泪眼望着梁翠芝,不安地问道:“他……怎么了,什么是说没就没了……”

梁翠芝满脸疑惑着,对着刘小兰说道:“你不知道吗?昨天下午他自杀了,从公司楼顶跳下去的……”

昨天下午,张良明不是还给她打电话了吗?怎么就?难道他是在和她道别,怪不得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刘小兰热泪盈眶,眼睛模糊了咖啡橱窗。她一阵喃喃自语道:“他是作茧自缚啊,他走了,浩浩也不见了,只留我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苟活着。”

刘小兰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撕裂开了的难受,揪心,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想着他们的从前,都是好好的,后来,怎么就变那样了。她除了恨,还有埋在心底深处的情啊,早知道他是走这一步,我该去见他的,我们的浩儿还没有找到,他就没有爸爸了……

刘小兰伤心不已的趴在桌子上,顾不得别人的异样眼光。她难受啊,钻心的难受,连肩膀也随着她的哭泣抖动着。梁翠芝看着刘小兰这副光景,也跟着掉了眼泪,她从包里轻轻的掏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张良明早就预备好的后路,他最后要留给家人的东西。在他的心里,刘小兰还是他的家人。

梁翠芝把文件夹对着刘小兰推去,缓缓地说着:“小兰,这是张良明生前委托老王保管的东西。他心里一直愧疚了这些年,他自责,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刘小兰缓缓的抬起头,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文件袋,她泪眼婆娑的打开封口。袋子里面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本房产证,还有一个张良明身前佩戴的劳力士手表。

打开房产证,那是价值不菲的一套150平的某市区高档住宅,里面赫然夹着一张留言,那是张良明早就写好的遗言。

“小兰,对不起,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不配,这个家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由我来承受,我有愧于你和浩儿,是我的贪欲毁了我们这个家,曾经也那么美好的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把浩浩找回来,你和浩浩好好的活下去,银行密码是你的生日加浩浩的生日尾数,里面有60万块钱。这块手表我戴过,留给你和浩浩也是个念想,还有那套房子是我为你娘俩安排的一处安身之所,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走了,下辈子,我再来做你们的家人,弥补我这世对你们的亏欠。”

看到这里,刘小兰泣不成声,眼泪一滴滴的滴在了这张油亮的绿色银行卡面上,她抬起头,带着疑惑地向梁翠芝问道:“翠芝,他一向很小心的,我了解他,他做事前后都会安排好,总是百密而无一疏的。怎么会被人举报了呢?”

梁翠芝眼里闪过一阵惊慌,她躲避着刘小兰的视线,埋着头只淡淡的说了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刘小兰不再出声,她紧紧的拽着这些文件夹,站起身来说道:“翠芝,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梁翠芝慌忙站起来,眼泪滴了出来,对着小兰说了声:“小兰,对不起,我……”

刘小兰看着梁翠芝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拉着翠芝的手说着:“你帮我保管了这些东西,怎么会对不起我呢,我该谢谢你才是。”

刘小兰一路扶着咖啡厅的桌子,缓缓的移动着脚步。梁翠芝再一次在她的背后对着她轻声地说道:“小兰,你好好的活下去,把浩浩找回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吧。还有,忘了告诉你,那个女人也死了,张良明用安眠药弄死的,两人都走了……”

刘小兰听着,定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消失在热闹拥挤的街市。

梁翠芝看着刘小兰默默走开的消瘦背影,心里充满了愧疚。原来,这个告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而老王听了他的枕边风,再借着她在背后扇的风,才接替张良明走马上位。

老王和张良明是十几年的朋友兼同事,从县城一路走到市里。老王是个老实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比较规矩。而张良明比较圆滑,很会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在职场里走得顺顺溜溜。

张良明一路从普通职员,从科长到主任,一路往上走。老王在他的职位上年年月月都是本本份份,不善很多交际,做着不变的职位。而张良明好各种周旋,职位则一路攀升。

张良明得空就会去老王那里喝喝酒,两人下下棋,总会跟老王说说体己的心里话。也只有在老王面前,张良明才会卸掉那官场上的一套伪装,一身污秽。

那天,张良明帮人办了事,差人收了钱,事办好了,可那人却漏了嘴,几经周折,把张良明抖了出来。

张良明四处周旋,打点。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范围,三百多万的款子,口子大了,一时半会儿填不了。

张良明很是烦躁,去找老王喝酒,把自己撂下的事都告诉了老王。他做的事,老王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只是自己不去参与,睁只眼睛闭只眼睛而已。但是,老王也曾总是间接点拨他:“良明啊,我们俩打小一起走过来的,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但是,有些事啊,我看着不太稳妥,我也不想你把好好的路子走歪了,稍微歪点不会有大问题,可歪过了,可就掉下去了。”

老王看着张良明职位越走越高,路子越走越宽,也越走越偏,曾多次这样旁敲侧击的提醒过。特别是自打浩浩走失,他们夫妻俩离婚了,老王就很是把这事说得更重,曾数次规劝张良明:“良明,家已经散了,再不能丢铁饭碗了,你要离开那个祸害你的女人,红颜祸水就是这样的。信我的,早点和那个女人断得干干净净的,不然,你就要被她毁了。”

张良明又何曾不想离开那个害她越走越远的女人。可是,他已经离不开了,她和这个女人像一团乱麻,揪在一起,已经扯不清了。

张良明把老王当了知己,也觉得他是现在这个危机时刻唯一信得过的人。他知道他这次可能躲不过了,便为自己想好了后路,不是为了自己,算是为了他的家人。他这次捅娄子太大,没法补了,抄了家也补不齐了。

这天,他把一个文件袋交到老王手里,很是郑重其事的对老王说道:“老王,我出事了,出了大篓子,眼下东窗事发,我这次要栽了,可能在劫难逃,当初我该早点听你的劝告的。”

老王声色凝重,沉顿了半饷才缓缓说道:“唉,人啦,不到黄河心不死,当初你就不该啊,一步错步步错,一错再错。你看看,你是啥都得到了,可你却又是什么都失去了,失去的反而是更珍贵的东西。”

张良明摇摇头,满是无奈的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已经回不了头。我死不足惜,只是心里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事,要你好好的帮我守着秘密,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帮我最后一个忙。”

老王看着张良明恳切的样子,满是叹息。他抽出烟包点了一只烟,又抽出一根递给张良明,帮他点了火。看着张良明狠狠的吸着烟,脸上一副末日神态。他缓缓地吐着烟雾,说道:“兄弟,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达成。”

张良明把文件袋推到老王面前,热泪盈眶地说着:“老王,封在这里面的东西,请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我交到小兰手里。我死了没什么关系,只是心里放心不下小兰,更放不下我的浩儿。如今我的浩儿下落还未明,小兰也联系不上,我怕等不到那天了,只有委托你帮我满足这个心愿,我才走得安心呢!”

老王看着张良明绝望的样子,安慰着他说道:“良明,你去自首,坦白从宽,事情还不到那一步,还有希望。大不了你从头再来,总比这样坐以待毙好啊。”

张良明摇了摇头,一阵叹息:“老王啊。回不了了,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我的手伸得太远,已经填不起来了。死了好,也省了和她再纠缠不休。她的胃口大了,吞了我也满足不了她。一不做二不休,拉着她一起死,省得她再祸害别人。”

老王突然很是严肃,对着张良明很是大声的驳斥着:“良明,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能再干傻事了。”

张良明一阵苦笑,摇了摇头道:“我都这样了,还能干些什么傻事啊,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老王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张良明一阵好说:“良明啊,事情不到最后不能放弃,你正是圆滑的,比我强多了。不然你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了这么远,再去想想哪里可以补的空子,找几个人周旋一下,这个坑就跳出来了。以后,金盆洗手,本份做好自己的事,再不惹那些事就好。”

张良明听着老王这么一说,眼里又有了些神采,似乎又看到了一条能杀出重围的路。他满是欣慰的对着老王说道:“唉,我张良明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个真真的兄弟也知足了。只是,还得以防万一,万一我抽不开身,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保管这个,并找到小兰交到她的手里,我也好安心走。”

老王笑了笑,说道:“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啊,患难见真情吗?算你还是分得清真假,算是有点情义。放心吧,东西在,我在,这件事,我一定妥妥的帮你办好,你就赶紧的好好的把你的事处理好了。”

张良明听着老王这么一说心里踏实了。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老王拉着他,一阵挽留,说道:“兄弟,咱俩好久没有好好的喝一个了,今天,就在家里好,没有拘束,咱哥俩好好叙叙旧。”

老王说完,对着客厅里的梁翠芝大声吩咐:“翠芝啊,你待会儿去市场买点酱牛肉来,我们哥俩要好好喝一喝,对了,再买点油炸花生米,还有炒个回锅肉,良明打小就爱吃这个菜。”

梁翠芝在客厅里正收拾着,听到老王的吩咐,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她笑呵呵的回道:“好嘞,看你高兴的,我这就去,一样的买点吧,再买点青菜。”

梁翠芝说完便丢掉手里的抹布,在镜子前理了理衣服。拿着挂在玄关处柜子里的小提包,去到楼下,骑着她的小电动车就赶往菜市场。

饭间,张良明和老王推杯换盏,从儿时聊到高中,大学,从县城再到市里。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像个大小孩,开始手舞足蹈,开怀大笑。菜凉了,翠芝又拿去加热,吃到晚间灯火通明,人流散去。

张良明走后,梁翠芝一边收拾餐桌,一边疑惑地问着一脸正红得像关公的老王:“老王,张良明是出什么事了吧,我咋听着像是贪污腐败泄露了?”

老王打了个响嗝,摸着鼓胀的肚子,对着翠芝一阵叹息:“唉,人啊,贪心不足蛇吞象,都是自己害自己啊。你都知道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张良明现在被人查得紧,不定还会找到我们打探消息。我告诉你,你可不要乱说话,别人问起,你只说不知道就不会麻烦。可记得了?”

老王说完,缓缓的起身,嘴里还自顾自的念叨:“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扭几个结巴出来。唉,人呐,不就那么两个笔划,左边一撇一生,右边一捺一死,本是最简单的一个字,确是藏着多么复杂的人心,又是多么复杂的人生呐。”

他径直走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当地的新闻频道。才刚看会儿,又吩咐着梁翠芝泡了一杯铁观音,一边喝着茶,一边盯着电视,生怕错过什么新闻似的。

梁翠芝在厨房里正收拾着,赶忙着泡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看着老王神色凝重,她知道这次张良明闹的事可大了。

她一边洗碗,一边想着,怪不得当初小兰家里那么多用不完的东西,各种吃的,喝的,用的,总有人赶着上门送。她不知道有多羡慕呢,她可什么都要自己买。和刘小兰出街,她也有购物卡刷,刷不完似的。不过,她倒是跟着蹭了不少便宜。很多时候,都是她跟在小兰后面,小兰买单,她乐得这样,反正小兰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

心里这样想着,她开始为自己的生活感到可悲可叹了:唉,跟着老王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她还在蹲个破电动车。说老王能力不好吗?她可不觉得,只是她家老王太一板一眼了,也不像张良明那样圆滑,会上下拉拢关系。

她这样想着,便望了一眼已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老王。梁翠芝转身又去到卧室拿了一条毯子给他披上,脱掉他的鞋子,费力的把腿移到沙发上。她看着老王酒后红屁股似的,一张憨厚的大脸,她使力的往他腿上一拍,瞪着睡着的老王一阵念叨:“都像你这么老实有什么好,人家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的,我们一日三餐的冷冷清清,年年月月如此,看着人家盆满钵满,我们还是一个光光的铁饭碗。”

唉,她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叹息。她去到卫生间里一番洗漱出来,坐在老王身边,打开了她爱看的电视剧。

她的思绪即使是看着她最喜欢的古装宫斗剧,却已经无法平静。她想着张良明的事,调回市里的短短几年,竟然捞了这么多东西。房子两三套,还有郊区别墅,到底是职位不一样啊,连着刘小兰的身价都跟着水涨船高。那些人巴巴的贴着往家里送东西,送购物卡。哪像她自己,出门还得捏个算盘子,一点钱算来算去。咱老王说能力啊,可不比张良明差,资历还长个两年呢,不过是人不如张良明那么滑头。一种心里的落差由然而生,她心里这样想着,又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呼呼大睡的老王。

这天晚上,梁翠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拍了两下身旁正认真看书的老王说道:“唉,老王,你说这个张良明胆儿真够肥的,差不多就行了吧,捅这么大个窟窿。”

老王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的说着:“人啦,咋会知足哦。”

梁翠芝拉高了身上的被子,向老王凑近了些:“老王,你说他要翻车了,你们单位,谁最有可能提拔上去?”

老王转头瞧了眼翠芝,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索性把书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眼,也窝到被子里仰头躺着,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知道,上面自会有安排的。再说,良明这人聪明,不定会想到办法脱身的。”

梁翠芝想了想,眼里突然闪现了不一样的光芒,她兴冲冲地说道:“老王,我说,整个单位,你的资历也是顶好的了,我看你机会大。你啊,别一板一眼的,也该学学人家良明的滑头,上面多些打点啊。”

老王看着梁翠芝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呦呵,你还挺懂那些套路的啊。我打点什么咯,良明那一套,我打小学不来。讨好上面干嘛,我做好份内的事,谁能背里说我个不是。”

梁翠芝拍了拍他,瞪着眼睛说道:“你啊,就是太知足,你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想着去更好的利用它。升个官不好吗?让我也跟着攀攀高枝,你看,人家刘小兰,多少人巴结着她赶着送东西呢!”

老王又是一阵笑:“你呀,妇人心思,羡慕个什么,吃了别人的都要还的,你看,他们要还都还不清了。”

梁翠芝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着老王说道:“良明他那是引火自焚,贪得无厌。你要坐上去,你不是他,你有分寸,才不会落到这样地步。我告诉你,赶明儿,你也得多多活动一下,躲在角落里把事做完了也没人知道,得多多表现一下,这次是机会,你也要争取一下。”

还说着,又凑近了老王耳边一阵絮叨:“赶明儿,我叫我妈在山里搞二十斤山茶油,叫人送了来。你挨个领导送几斤,不定下次就有你的机会了,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但是我们自己得去烙饼啊。你说是不是,我说你这次听我的。横竖着机会别丢了。”

老王看着翠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笑,打了个翻身。沉闷片刻,叹了口气说着:“翠芝,咱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里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要干落井下石的事情啊。再说良明是我兄弟,我怎能巴望着他下马呢。唉,高处也不胜寒啦,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啊,随天意去安排吧。”

说完,他爬起身关了床头灯,背对着翠芝道:“睡吧,别想那些事啊。”

看着梁翠芝也钻进了被子里,不再说话。老王望着夜色中的灯火,他的心里起了阵阵涟漪。他想着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可不比张良明少,能力也不在他之下,可就是少了他那一套圆滑,始终处于平平庸庸的职员行列。

有时候,很多东西你不去揭它,它还是原样。可你一旦揭开了,很多东西就慢慢的变了。就像那沉睡在地底下千年万年的不朽尸体,它是见不得光的。也像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很多东西就想去看一看,摸一摸了。

这事一旦被拿出来摆着,便接着成了老王和翠芝茶余饭后离不开的话题,老王的心里也渐渐的产生了变化。毕竟,真正能抵住诱惑的又有几人呢,更何况有人每天都在耳边吹着那一阵风。

这天,翠芝叫人订的山茶油托人从山里送来了,他早早地吩咐老王去公司看好了人,一一打点。看着老王一副总是想去又不想去的矛盾心情,翠芝安慰着老王:“你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即使你不坐上张良明的位置,公司里不还有其它的机会吗,有总比没的强。那些人收了你的东西,心里自然会多想着你。”

老王看着翠芝一副精明的样子,叹了口气:“唉,你呀,猴精啊,我这职位该给你的,不然你都坐到张良明上面去了。”

这话说得翠芝一个乐,哈哈笑着推着老王快点出门去办好事。

等老王出门,翠芝看着那些山货出神,她突然心生一计:“张良明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心那个贪啊,要是我家老王是他,定不得这样的张开血盆大口,即使捞点,也不捞过份了。”

她想着要是她再偷着去说点什么,老王定是机会赶着来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也裂开了。什么仁义,道德,她皆不顾了。她用一大堆理由稀释着自己的罪恶之心:即使我不去告他,他迟早也得下马,不如我去成全了这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换了是他,不定比我还急。我家老王上了位,会是个比他好的官,才不吭那些老百姓……

如此一番为自己的开脱,她瞬间便没有了什么顾忌。她去了老王的书房,拿起笔写下了张良明的累累罪行。

老王做着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他心里忐忑不安,感觉自己像个做贼心虚的。他的脑袋里反复播放着梁翠芝的枕边话,他在心里也劝慰着自己:“唉,送点东西有啥呢,翠芝说得对,这是社会现实,该认清现实的。再说,我送点东西,到时候不定能帮上良明说说话。”

这样一番想着,他心里坦然释怀,跟着翠芝一步步的开始他的升官计划。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翠芝瞒着他的另外一个计划,当然,这个告密的计划,翠芝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他。

正是翠芝的一把火,把张良明烧没了。那团火被引得更大,劈哩叭啦炸得响,张良明再也无处遁形。他下马了,老王走马上任,翠芝的官太太梦落在了她亲手一针一线编制的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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