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部轧油机,贾老三是其中一粒饱满花生,先被大火炒熟,又被无情压榨,榨出晶莹透亮的希望,独留下一块硬邦邦的黑渣。
从卫生院回来,天已擦黑,经过世代流淌的大张河时,贾老三回头看了眼躺在架子车上刚被确诊为精神病、五花大绑的外乡女人,恨不得连人带车推进河里,可良知战胜了邪祟,他咬咬牙,拉起沉重的架子车向前走。
“只要她按时吃药,不受刺激,情绪会稳定很多,慢慢和正常人差不多了!”医生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贾老三深信吱哇乱叫的女人有一天会好起来,说不定等自己钱赚够了,科技发达了,她还能借助某些手段生个大胖小子。一抹微笑泛在贾老三嘴角,他卯足了劲往自家方向跑,穿过河堤杨树林时,甚至朝天吼了一嗓子,惊得两只乌鸦尖叫着从树上飞上天。
那一年,夏季风来势汹汹,无边无际的干热风在麦地里穿梭,吹得土地龟裂板结。爸爸和大伯扛起灌溉设备没日没夜守在地头,我顶着日头去送饭时,常经过贾老三家,透过狭窄的门缝,我歪着头看到那个外地女人把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套在身上,有时还把塑料盆顶在头上,一动不动模仿果园稻草人的样子,一站就是老半天,她看起来哪有好转的样子?幸福巷的老人们,无一不叹着气从贾老三门前经过,隐约还能听到嘀咕声:“要个这有啥用……”
地浇完了,你侧耳细听,似乎能听到土地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我和爸爸深一脚浅一脚卷起水管,装上车后,爸爸在前边拉,我坐在高高的水管上捏爆一大串“麻包袋”(小西瓜一样的植物)。刚走到家门口,清静凉爽的雨水纷至沓来,落在地上噗噗响,升腾的灰烟和热气四散开来。不多时,大雨降伏了热燥,幸福巷里汇成儿童欢乐的小河。伙伴们不顾大人制止,纷纷披上化肥袋,光脚冲进雨水跳泥巴、放纸船,我爸卸好车,望天长叹:“这雨早下两天也行了,能省几十块钱浇地钱!”
播种要钱,浇地也要钱,买化肥还要钱,收割更要钱,农人们守着一亩三分地,饿不死也发不了财。好在大张村有煤矿,青壮胆大的劳动力下窑一天,稳赚个大几十;惜命的去煤厂装车,按吨计费,不怕累,能管全家衣食无忧。煤矿流出来的清澈地下水源源不断流进沟渠,注入大张河。守着煤矿——黑色的财富,说大张村在整个镇子上排名第一,也没人敢反驳。
贾老三仍抱着幻想下窑出力,赚来的钱全砸在求医问药上了!有一次女人发脾气不肯喝中药,贾老三喊来人高马大的欢母和欢伯,合力把她按在板凳上,硬是拿牙刷撬开她的嘴,灌进去汤药。还有一次女人发疯,跌落在正煨着的药罐上,滚烫的液体飞溅,烧的她满地打滚。时间久了,旁人开始劝贾老三,“找啥不行找个她?给她扔喽!”“有个这,平添累赘,要不还送到第一次发现她的涵洞桥?”
贾老三内心的磐石一点点被撬动,后续啥情况我不太清楚,只记得某天醒来后,幸福巷里再也听不见外地女人莫名其妙的喊叫,有人说这女人醒过来自个跑了,也有人说贾老三把她害了,但贾老三着实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在人们视线时,他居然也得病了!
啥病?彻彻底底的精神病!
他的症状和外地女人如出一辙——不穿衣服往身上套花花绿绿塑料袋,套完后骑着自行车在大张村招摇过市,村支书看不下去,责令贾家俩哥哥给他看病,成了家的哥俩谁有心顾着弟弟死活?善良的邻居们烧好了饭,总会给他端一碗,没想到因为一个女人,贾老三成了彻彻底底的行尸走肉……
那年冬天不太冷,过了冬至大张河还没有封冻,贾老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脱光了泡进河里,河水只有一米多深,他固执地蹲坐在河道,旁人走近劝他出来,他会猛一下站起来给你一个水淋淋冷冰冰的巴掌。最后,村支书把自家炭厂小翻斗车开过来,骗他坐上车去找外地女人,贾老三这才心甘情愿上了岸。
上岸后,贾老三像条狗,被两个哥哥拴在院子里,那天晚上寒潮突降,加之白天的折腾,他突发昏厥,被120紧急拉走,第二天,永远闭上眼的贾老三回到了大张村,他和关于那个女人的秘密永远归于尘土,深埋地下。
这一切太快,快到年幼的我第一次对生和死产生思考。元旦一过,巷口竹建设家张灯结彩,原来是乐乐又要结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