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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八期:第一场雪.回忆中那个人
入冬了,她所在的南方小城居然飘飘洒洒下起了雪,老爷子一高兴把几个小家招在一起赏雪。孩子们欢呼雀跃,把老爷子拖到窗前,爷爷爷爷,你看下大雪了,你见过比这更大的雪吗?
见过呀,一觉醒来大雪封门啊,雪地上狼的脚印兔子的脚印,看得清清楚楚。哇,孩子们都惊叫起来,爷爷,哪里哪里,我想去看看。父亲指指她,她小时候去过。几张热切的小脸都看着她,她刚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她摸着热乎乎的脸说,不记得了。
父亲看着她,那么大雪,还有小满,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她当然记得那场雪。
七岁那年冬天,父亲说要去看看他下乡时兄弟,问她可去,母亲皱着眉,那个穷乡僻壤。父亲瞪了一眼,母亲就改口说,随便你们,她愿意你就带着去。
换了好几趟车,又走了很长时间的乡间小路,上山,她记得父亲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你听听,她听见鸟的叫声,特别清澈空灵,现在还在耳边一样。
她走得很累,不记得爬了多久的山,还在父亲背上睡了一觉,傍晚的时候到了一个山坳里,三户人家呈品字形,中间是一大块空地,堆着柴草,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那里跳绳子,都是灰衣服,宝盖头。
父亲的兄弟搓着大手出来了,哟哟,稀客,这个是谁?这么漂亮。你家老大,七岁,哎呀,我小的也七岁,来来来,小满,小满那天出生的。
叫哥哥,父亲摇了一下她的手。小满爸笑了,是姐姐。那个叫小满的姐姐,比她瘦小,正低头伸手把鼻涕一揩,同时吸溜一声,原先鼻尖下长长的白白的东西便挂在了她的袖口。她的眼睛始终朝上偷偷看着她。
不用叫姐姐,一样大嘛。父亲的兄弟姓方,父亲让她叫方大爸,她别别扭扭地轻轻叫了一声,方大爸大声地笑起来,树上的鸟都扑簌簌地飞了,小满也笑了,她门牙缺了一块,她也笑了。
小满的家是灰扑扑的土房子,但是很大,还有天井。晚上没有电灯黑乎乎的,她一点都不习惯,磕磕碰碰的还被门槛绊倒。方大爸让小满牵着她,想着小满擦鼻涕的手,她把手缩了回来,紧紧地偎在父亲身边。小满躲在方大爸椅子后面,偷着看她,不停地吸溜着鼻涕。
第二天她发现小满揣着手帕,鼻子干干净净的,就把她鼻涕忘了,跟在她后面出去看后山的仙人脚,一块房子那么大的石头上有一个硕大的脚印,她把两只脚都放里面还够不着边,小满说那是仙人下凡来时垫脚的,她那时候很佩服小满,每一块石头她都能说一个故事。
她跟着小满做弹弓打麻雀,找兔子窝。小满说她说话很好听,是不是城里人都这样说话?那念书呢?她看见一棵开黄色小花的树,很香,小满说那是腊梅,她背了一首《梅花》,告诉她这是王安石的诗,小满说,她明年才能上学,不过,她听过课。
小满带她去看她的学校,就一间屋子。那怎么上课?小满说,前山后山一共只有六个学生,一个老师给他们轮流上课,上到四年级就下山去读书,所以,哥哥姐姐们四年级就不上了。我想去城里上学,小满看着她说,那以后我也会念诗了。
她教小满念诗,小满说,你在我家过年吧,天天教我,她说好。
第三天早晨,一睁眼,屋子里白得耀眼。父亲说,快起来看,下雪了,下大雪了。
她拉开门,一阵寒风卷着雪花就进了她的脖子,雪块哗盖住了她的脚,门前是齐她胸脯高的一堵雪墙,外面白茫茫一片,房子只剩半截,还有几棵光秃秃的树顶着雪站在雪地里。
哇,好大雪。
这有什么稀奇的,小满把门关上,下雪天,会有狼出来。我们在家里下棋吧。小满拿出一块白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她想看那块石头,小满递给她,她试了试,地上石头上都能画,比粉笔还好。小满,给我好不好。
小满说,我只有这一块。我明年去我大姐家,叫我大姐再找一块给你好不好,你明年再来。
她生气地站起来,我不来了。我要回家。
她去跟父亲说她想家,要回家。
方大爸说,雪太厚了,大人都很难走,你一去就掉雪窟窿里了。
她坚决要走,谁劝都不听,小满把那块石头送给她,她看都不看,哭着说要回家。小满也哭了。
父亲站起来,这么小气,以后不带你来了。
她说再也不来了。
孩子想家,我送你们下去。方大爸说,小满,把你围脖拿来,把她脖子和嘴都捂上,不然会冻着。
方大爸穿上很深的胶靴,把她放在肩膀上。小满牵着方大爸的衣襟。小满,雪太大了,你别去。小满扭着身子,跟在后面,几个人踩着雪,咯吱咯吱地。
雪到了爸爸大腿上,爸爸走一步拔一下腿,小满就走着大人的脚印。两边的树枝都被压弯了腰,有时候她伸手一扫,雪簌簌地落下去。
往下走,雪越来越浅。到一道山坡下,雪只剩薄薄一层。方大爸把她放下来,我们不送啦,天要晚了。
父亲左谢右谢,她看着小满,小满的鼻涕又拖出来了,低头转身吸溜一下,看了她一眼,走了。
回家后,她跟每一个人都描述了那一场封门大雪,她没说那个叫小满女孩子。
大三那年暑假,父亲说,你记得那个小满吗?考上大专了,方大爸送她上学,走这中转,我想请他们吃饭,你也去吧。
她支吾了一声。母亲说不要交这样的朋友,以后有许多麻烦。父亲一个人去了。
后来,小满再也没有在这座城市停留过。听说小满家搬到镇上,小满去南方上班,再也没有封门大雪。
她的心里有一场大雪,大雪封门,始终没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