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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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远乡下,有山桃,春日花开,颊染芳菲,一见误人。

朱红丝绒帘分挂在两边的攒丝银钩上,阳光从雕花木格子窗外照进来,撒了些在上头,那朱红便变得有温度了,不用去摸,只觉得一定是温热的。

里屋一老一少正在说话,老的是贺老太爷的遗孀,老太爷走得早,留她一个人管着贺家偌大的家业;少的是贺五爷的小儿子,家里排行老七,唤作贺景崇,又叫做贺七。他爹是老太太的小儿子,他又是他们这一辈儿里最小的,被宠得不像话,且还惯会讨老太太开心,成天心肝儿肉地叫着。

这会儿还早,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少,起得早,他便也早早地过来陪老太太用早饭,吃过后又说些逗趣儿的话讨老太太开心。老太太笑得正欢呢,管家太太领着一个穿藕荷色短衫的姑娘走进来。

管家太太姓江,府里上下都管她叫江妈。领着的这个是她娘家三妹的小女儿,她跟她三妹亲,恰好前阵子老太太身边有个二等丫鬟害病回乡下去了,得了这么个缺,她自然得想着自家人。赶巧她三妹写信来叫她帮家里的小丫头找个差事,她立马回信并着人将小丫头带进城里来。

昨儿晚上到的,灰头土脸,不好把带人来给老太太看。今天一大早便把人洗刷得干干净净,穿的是她刚给做的新衣裳,本想着过段时间回娘家一并捎回去,现下也用不着了。

小丫头的爹肚里有些墨水,给她取了桃之这么个名儿,乡下人不解其意,于是唤她阿桃。

阿桃却是知道的,这首诗她爹教过她,诗经里的《桃夭》,她爹说,希望她这一生,灼灼如桃,宜室宜家。

阿桃再过一岁就该相看人家了,豆蔻梢头的年纪,似半开未开的花骨朵儿,有种遮掩的美。她娘疼她,不想把她留在乡下,于是托在城里做事的大姐给谋份差事。

她跟在江妈后面,进了里屋,一进去先瞧见老太太身边的贺景崇,穿一身群青云锦长衫,高鼻,剑眉,眼睛狭长,头发抹了发蜡,四六分界,露出饱满的天庭。

阿桃想,这位少爷长得真好看。

不待她多想,江妈扯着她给老太太见礼,她躬了躬身,听见老太太说:“”这丫头不错,留着吧,以后专往我这送花。”江妈听罢咧嘴笑得畅快,“阿桃还不快谢过老太太。”阿桃又躬了躬身。

贺七坐在一旁,瞅着阿桃,藕荷色的衣衬着她嫩生生的脸,恰似春初桃苞将绽。手里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起先她进来瞧见自己,眼里分明有一抹惊艳,然而也就是一瞬的事,过后便再未看他一眼,贺七略微有些烦闷。

江妈跟老太太汇报完府里的大事小事后,便拉着阿桃出去了。一面走一面叮嘱,“小阿桃啊,你听姨母说,这进了城里不比在乡下,你往后每天一早便去园丁老乔那取当天最新鲜的花,再送到老太太那,给她剪好插好,她看着高兴,你的日子也好过。往后你若吃得不好,住得不顺,或有人欺负你,尽管来告诉姨母,我和你姨丈管着贺家上下的大小事,定不会苦了小阿桃的。走,姨母领你去认认路。”

阿桃一边听江妈说话,一边想:虽只吃了昨晚和今早上两顿,但吃得不差,住就更不必说了,她姨母是管家太太,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下人厢房,旁人有闲言碎语的,也都只敢背地里嚼舌根,反正碍不着她。嗯,她很满意这里。江妈领着她认了路,见了府中其余各处管事的人,自是不提。

第二日一早,阿桃去老乔处取花。老乔养花的手艺是他师傅几个徒弟里最好的,老师傅以前是宫里头的花师,后来没有皇帝了,退下来后便收了几个徒弟。

彼时贺老太爷尚且健在,把老师傅请来给贺府侍弄花草,等贺老太爷去世时他也老了,换老乔来给贺府养花,却不称老乔作花师了,说是这叫法不新式,以后要叫园丁,老乔觉得这叫法怪,让人称他老乔就行。

他把最新鲜标致的白蕊兰剪下来放好,远远地看见一道粉影,等人走近了一看,原是昨日江妈带来认脸的小丫头。他笑呵呵地问她:“阿桃啊,这么早就起来了,瞌睡可睡醒了?”阿桃眼儿一弯,“乔伯伯,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瞌睡可睡醒了?”老乔听罢,哈哈一笑,道:“你这小丫头,蛮好玩的嘛。”阿桃也笑:“你这老伯伯,也蛮好玩的嘛。”说完自顾自咯咯地笑起来,声儿清脆,像清晨林间的鸟,又像少女腕上的铃。

老乔昨儿见阿桃便心下欢喜,料她是个可心的丫头,今晨一见,更是如此。怕她送花迟了,也不再逗她,把白蕊兰同先前剪下的汪字兰并其他花草一并给她。

阿桃接过,道了声谢正准备往老太太处去,老乔叮嘱她:“蕊兰雅致,配绿色汪字正好,你到时再配些兰叶,不可过繁。老太太不喜太素,你往后配花配些喜庆雅致的,便不会出错。”

阿桃点头,“我晓得的,昨日管家太太已经提点过了。我先过去了乔伯伯,明儿再来见你。”她私下里都叫姨母,觉得“江妈”这称呼别扭,索性叫管家太太。

阿桃到那儿便径直去了老太太那屋旁边的小隔间修花剪花,时不时听见那边碗碟轻撞的声音,正是老太太用早饭的时间,贺七也在。

弄好后她把花瓶拿过去一一摆好,最后把那瓶白蕊兰拿进老太太里屋,饭已用过,祖孙俩正在喝茶,阿桃抱着瓶先向老太太见礼,“这是今儿早上送过来的,阿桃想着,兰香清幽,放里屋您闻着也开心,老太太瞧着如何?”老太太把茶杯搁下,“我瞧着不错,你是个机灵的,去找江妈讨赏去吧。”

阿桃听见这话抿唇一笑,将花瓶搁在一旁的红木雕花三角几上,又朝老太太躬了躬身,脚下一转,便准备去找她姨母讨赏。一旁的贺七看她这迫不及待地样儿,心里头痒了一下,勾了勾唇,在她刚转过身去时突然开口:“你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还会插花呢?”

她背着二人瘪了瘪嘴方才转过来,老太太在跟前儿,她不敢回嘴,只好垂下头不作声,心里头却在想:这七少爷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一张嘴说话却这般讨人嫌?

贺七看她有气又不敢发的样子觉得有趣,正待调侃,老太太开口了:“行了老七,你逗她作甚。”又对阿桃说:“他吃多了,你莫搭理他。”阿桃听了老太太的话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她怕当着七少爷的面笑他回头他找自己麻烦。弯了弯身,一溜烟儿跑开了。

贺七看着她像一只粉蝶般翩翩飞了出去,眼神儿久久收不回来。

等人走远了老太太才说:“她是江妈的小侄女儿,你莫欺负她,别让江妈难做,而且我听江妈说她不是那等绵软的性子,往后别欺负人不成反倒被欺负了去。”

贺七听罢把手中的扇子哗——地弹开,一边扇一边说:“那又怎么了,难不成我堂堂贺家七少爷还能让一个乡下丫头欺负了去!”

老太太哼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阿桃出来后便走得慢了,她觉得在贺府做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动不动地就要行礼,还要被那贺家七少爷奚落,要不是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活计也轻省,她都想回乡下了。

快到住处时遇着从外头回来的江妈,同她说了讨赏的事,江妈听完摸摸她的头,“我们小阿桃可真能干,第一天就得了老太太的赏,走,姨母给你拿好吃的。”  

听到这儿阿桃龇牙一笑,“姨母,我想吃刚到贺府那天晚上吃的荷花酥和茯苓糕。”江妈哟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可真会吃,这景崇记的点心城里头出了名的,不过就是贵,我们也不过偶尔买些来尝,你那天吃的还是老太太赏的呢,但这是人贺家的铺子,想吃多少没有。”

“景崇记是贺家的?”阿桃问,江妈点点头,“七少爷小时候嗜甜,老爷和老太太给他开了这么个点心铺子,铺子的名字用的还是七少爷的名儿呢。”

阿桃挠挠头,“七少爷叫贺景崇?名字怪好听的,怎么人配不上名字呢?”江妈听她的话一乐,“傻阿桃,你可别当着七少爷的面这么说,他是有些没正形儿,但七少爷其实人不错,久了你就知道了。”

阿桃在心里默道:不用太久,我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跟着江妈去拿了点心领了赏,又同她一起吃过午饭,阿桃便想去外头逛逛。到了街心上,那只粉蝶这里停一停,那里飞一飞,最后来到景崇记门前,铺面宽敞而气派,各色点心分门别类,满目琳琅。阿桃还未进去,便先自笑了,心道这地儿她喜欢,走进去一问价钱,脸上那笑只一霎便没了,也不管伙计什么反应,若无其事地转身出去了,那伙计看她这一番动作下来,心想这姑娘脸变得挺快。

下了台阶后,阿桃继续往前,径直来到一家虞氏布庄,这虞氏布庄的少掌柜,唤作虞世襄,他爹在城里开了一家粮米店和一家布庄,粮米店由他爹坐镇,布庄则由他来打理,比不得贺府家大业大,却也甚为殷实。

阿桃想用手上的钱给她爹娘买些衣料,进去先看见柜上一位年轻公子,着月白色绸制长衫,眉修,眼清,面如暖玉,身似修竹。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道,这位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许是觉得有人看他,虞世襄抬起头来,见进来的是个着粉衫的姑娘,杏眼,桃腮,面庞柔嫩,身后一根粗黑辫子直直垂到腰际,便朝她笑了笑,“姑娘可是要买衣料?”阿桃像是被他的笑晃了眼,粉腮上的粉深了些,不开口只点头,心里却想,别以为你笑得好看我就会买你家东西。也不看他了,一径往里头走去。

虞世襄见她闷着头不与他说话,也不恼,只跟着她往里走。阿桃进去一看,布料整齐的码在一起,花花绿绿,彩底斓纹,她挑了一块儿蓝底白色缠藤花的给她娘,给他爹的是块黑布,想起姨母给她的那些点心,又选了一块儿撒花的,仍不理身后的人,拿着布料往柜台边走。

虞世襄不说话,跟在她身后也往柜台边走。阿桃把衣料堆在柜台上,要他结账,他朝他笑笑,说了价钱,阿桃听罢眉头一皱,有些肉痛地取出包里的赏钱,自己还贴了些钱,这下也不觉得他的笑晃眼了,待他给她装好,辫儿一甩,拿了东西便走,他听她一边走一边说:“这城里的东西怎么都这么死贵死贵的。”

空气里一股淡淡甜香,使他想起初夏枝头的蜜桃,尚有些未熟,淡淡清清的香,他看着她粉色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混入人群找不见了,才将眼神收回,心里头是连他自己也不知来由的失落与惆怅。

阿桃回到贺府,把撒花布料拿了去给江妈,又写了封信让她托人把信和衣料捎给乡下的爹娘。

江妈虽把衣料收下了,却把她好一顿说:“个傻阿桃,也不晓得给自己买点什么,你爹你娘你姨母我自个儿要穿衣自会去买,哪能你一个小丫头操心,你那点赏钱够买啥的,肯定贴钱了是不是?”

阿桃看江妈真的有点气,于是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把脸贴在上面软糯糯地说:“哎呀姨母,人家才来贺府就得了老太太的赏钱,就想给你们买点什么,往后想让我买我还不一定肯呐。”

江妈心里头是有点气,但被她一哄早散得干干净净,用手轻戳她的头,“这次便罢了,后头每月领的月钱都好好攒着,往后嫁人了自己手里头有钱也有底气不是?”

听江妈这般一说,阿桃觉得很有些道理,于是乖乖点头:“我晓得的姨母,往后不会了。”她活计轻省,给老太太送完花后便无事可做,于是像尾巴似的跟在江妈屁股后头,江妈出门她也出门,江妈进门她也进门,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跑去花园找老乔。

好巧不巧路上遇到摇着扇子的贺七,穿着早上那身清水蓝绸衫,长身玉立,风度翩然。阿桃假装没看见他,急急地拐去岔路,却听见背后那人喊:“野丫头,野丫头你走那么快作甚?”她也不理,愈走愈快。

忽的听见身后脚步声愈来愈响,瞥眼一瞧,却是他追了上来,她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管不顾地跑起来,身后那人看她这般,几个大步跑上前来扯住她身后那根粗黑辫子道:“阿桃,本少爷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她被扯疼了,转过身来先是瞪了他一眼,又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辫子。

贺七见她杏眼含怒,中有水光,被她这一眼瞪得有些发晕,又见她两腮点粉,胸脯一起一伏,胸前那对小桃儿也跟着一起一伏,只觉心尖痒酥酥的,像有小虫啃噬,又觉心中空落落的,想用些东西来填补。

阿桃被他这般看着,莫名有些怕,发根疼着,又有些气,便对他道:“七少爷去看看郎中吧。”贺七听罢一笑,“阿桃,你这是拐着弯儿的骂本少爷有病呐。”阿桃眼儿一横,嘴儿一撇,“我可没这么说。”

见她这副情状,贺七愈发觉得心中酥麻不已,长臂一伸,便想将面前的人儿揽入怀中,阿桃见此先是嘤咛叫了一声,接着便如一只遇兽的小兔,慌不择路地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忘放话:“七少爷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耍流氓,小心我告诉老太太去。”

待那粉影跑远了,贺七方低低地笑了,道了句:“傻丫头。”

第二日晨起,阿桃先去老乔处拿了花,再去老太太那里。从她进门起,贺七便一直盯着她,她同老太太说话他盯着,她去里间放插好的花他也盯着,把她盯得好生不自在。

待老太太让她走的话声一落,她便如遇大赦,忙不迭从里头出来,怕他又像昨日那般,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发快了。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走到花园呢,身后又响起他的声音:“野丫头,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阿桃装作没听见,急急地往前走着,身后那人可不依她,几个大步追上去,长臂再一伸,阿桃便被揽入了一个满是檀香的怀抱,胸膛硬邦邦的,她被拉过去时脸撞在上面,撞得她头晕,缓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他怀里,便挣扎着想把他的手甩开。

贺七见怀里的人像只被惹毛的小兔,轻笑一声,把她抱得愈发紧了,阿桃不肯,她怕被人看见,到时任她口齿再如何伶俐也说不清了,这七少爷脸皮忒厚,心也忒坏,就等着看她的笑话,这般想着,阿桃使劲儿一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了。

也不管他作何反应,似有人在后头撵她,哒哒哒跑得极快。那根粗黑辫子在她身后摇来晃去,晃得贺七心儿颤颤的。

他不晓得抱了阿桃后自己的心跳得这样快,他想捂住自己的嘴,怕一个不注意他的心便从里头跳出来了。也不晓得阿桃的身子这样的软,比他盖着的云衾锦被还要软,还香香的,一股淡淡的、浅浅的女儿甜香,使得他莫名想咬上一口。

她的那对小桃儿在自己胸膛上揉来揉去,软的,他的胸膛上起了火,烫的,贺七有股冲动,想把阿桃再揉进自己的怀里,又怕吓着她,她刚刚定是被吓着了。他定定地站在花园里,等胸腔里那颗心平息下来,方迈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桃回到自己的厢房,整个人还有些抖,先灌了几杯冷茶,方恨声说到:“七少爷这个臭流氓,下次再敢这样我一定告诉老太太。”

后头几日阿桃都躲着贺七,要么叫江妈陪她一道去老太太处,要么出了门便急急奔回自己的住处。贺七心里头又气又痒,却拿她没奈何。

又一日晨起,阿桃拿着花去了老太太那里,却没瞧着贺七,她心里头暗喜,出了门也不急着回去了,一步一跳地慢慢走着。到了厢房,却见门开着,她一惊,以为遭了贼,快步上前,却见房中小床上赫然躺着贺七。她气得不行,走上去想把他从自己的床上拽起来,贺七哪肯应,反而轻轻一使力,阿桃便顺势跌在他身上,他双臂环住她再收紧,不给她逃的机会。

阿桃挣不开,想用手打他,却被他箍住动弹不得。于是开口到:“七少爷,你脸皮未免太厚,耍流氓都耍到我床上来了,被人看见我还要不要活?”贺七哼笑一声,“我只对你脸皮厚,再说了,被人看见又怎样,我又不怕。”阿桃听他这样说更气了,“你是贺家的少爷当然不怕,我只是个送花的小丫头,别人看见了只会说是我勾引你,一人一口唾沫便可将我淹死!”说罢仍想挣脱开去。

贺七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舍不得放开她,遂用脸轻蹭着她头顶的乌发,柔声道:“阿桃,阿桃,给我抱抱好不好,我这几日心里头乱得很,空得很,把你抱在怀里才觉得不空不乱了,阿桃,给我抱抱......”

阿桃的头搁在他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的咚咚声,心像被戳了一下,气也仿佛喘不匀似的,浑身上下的劲儿都使不出来了,她本想放任他去,却蓦地想起她娘跟她说的,离大户人家的少爷远着些,若攀扯上了,他们不会有事,苦的是自己。

她也不挣扎了,定了定神,然而声儿有些颤,对着身下的人说到:“七少爷,你快些将我放开,不然我可要喊了,也好让府上的人瞧瞧,他们的七少爷作甚跑到丫鬟床上来了。”贺七不应,却将她放开了,阿桃得了自由,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脸儿红红的,眼儿润润的,退到墙根,手上摸着个花瓶拿着,霎时涨了气势,张牙舞爪地要他出去。

贺七见她这副小模样,心里头愈发酥软鼓涨,然而面上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头枕着双臂,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慢悠悠道:“阿桃,我睡了你的床,这叫同床共枕,抱了你的人,这叫温香软桃,怎么,我们都到这步了,你想抵赖不成?”

阿桃白眼一翻,呸一声道:“软你个头,那叫温香软玉,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么?还有,我既没让你睡我的床,也没让你抱我的人,我江桃之虽是乡下来的,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可别胡乱攀扯,还贺家七少爷呢,臭不要脸。”

床上那人虽被骂了,嘴却是咧着的,他觉得阿桃骂人的样子真好看,脸上嫩粉粉的,春日山桃花染了似的,声儿也好听,清泠泠的,他听不够。又听她说自己的大名儿叫作江桃之,他觉得这名字实在贴切,开口说到:“江桃之?谁给你起的名儿,你爹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起得真好。”

阿桃却不答,反而说到:“你管我叫什么名儿,赶紧起来,真被人看到,我怎么也解释不清了。”听她说罢,贺七觉得自己的心又有些酸酸涩涩的,还夹着一丝儿不明的怒气,他坐起来,走到她面前道:“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阿桃低着头不说话,默了一瞬却将手上的花瓶放回原处,贺七见此以为她不赶他走了,却未料她双手猛地使力,他一个不察,便被她推了出去。先是砰——的一声,再是木栓栓上的声音。贺七听见阿桃在里头说:“七少爷,偷进女儿家闺房非君子所为,你赶紧走吧,别来了,再有下次我一定告诉老太太。”

贺七怎么肯依,他这几日肠儿被她牵着,肚儿被她挂着,她却又是躲着他又是让他走的,心里百般滋味实在难言,今儿终于见着她,要想他走,可没那么容易了。他走到门边上,抬起手嘭嘭就是几声,阿桃正得意呢,听见门响便知他还没走,又怕敲门声引来旁人,于是走去窗边将窗打开朝他道:“七少爷你到底怎么才肯走?”

见她理他,他咧着嘴也踱去窗边,看她俏脸粉嫩,指尖微动,“你给我捏捏你的脸我就走。”阿桃眉头皱了皱,“你说真的?”贺七正色道:“本少爷说到做到。”

阿桃睨了他一会儿,方两手撑着窗台,将脸伸到他面前。贺七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咽,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很软,他想,又觉得不够,便把手背贴在她脸上蹭了蹭,很滑,他觉得跟早上吃的那颗鸡蛋一般滑,他舍不得把手拿开。面前的人儿却把脸自顾缩回去了,还对他说:“捏了就走吧,说到做到的七少爷。”

他心里不舍又无奈,却依言走了,边走边回头,“阿桃,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话声将落,便听窗里的阿桃喊到:“你敢!你不准来,不然我告诉老太太去!”贺七眼里盛满笑意,欢欢快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隔日去送花,却没看见贺七,阿桃暗自松了口气,却又不是全然的轻松,里头还有些旁的东西,她不明白,也不想去在意。

回了自己的厢房,却见贺七同昨日那般坐在她的小床上,她愤愤地跑上前去,不待她开口,贺七先说话了,“阿桃,快过来,过来看我给你买的漂亮衣裳。”阿桃看他手里拿着几件漂亮洋装,正笑着看她,她的心有些不听使唤,咚呀咚的,不知道怎么了。

她是不喜欢洋装的,她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穿洋装像什么样子。阿桃没有去拿,反而摇了摇头,“我不要。”贺七有些急切,从床上起来走到她身边问,“为什么,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去给你买,要不你先试试,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阿桃仍摇头,“我不要,也不试。”贺七却不依,“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我就亲你了。”后头三个字他说得很轻,没注意阿桃的反应,自己倒先脸红了。

她却听见了,“七少爷你又耍流氓,比昨天还流氓,我真的要去告诉老太太去。”贺七伸出一只手拉住她,声音低低的,“你别去,我不耍流氓,你把衣裳收下我就不耍流氓。”阿桃闻言瞪他一眼,“我说了我不要!”贺七仍不依,“你不要我就耍流氓!”

她气性上来了,“你敢!”他气性也上来了,“你看我敢不敢!”说罢将手里的洋装一扔,伸手拉过面前的人儿,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低头将双唇覆了上去,然而只学了皮毛,也不晓得动一动,也不晓得张嘴。

半晌后方把她放开,出气不匀的,心跳如擂鼓,阿桃被他的动作吓到,一时忘了挣扎,待被放开后忙退到一边,“你耍流氓!”贺七心里头慌慌的,又甜丝丝的,面上却暗自镇静,“你要不要,不要我还耍流氓。”

阿桃心里又气又慌又乱,里头有抗拒,也许还有点儿别的什么,她不知该如何,带着点儿哭腔对他说,“我要还不行么,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人了。”贺七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好受,怕她真哭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头朝门外去了。

第二天阿桃去送花,贺七不在,她却被老太太留了下来,“我听人说老七进了你房里?”她正纳闷儿呢,闻言心里重重一跳,不敢隐瞒,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又听老太太说:“老七那性子我知道,错不在你,老婆子我也不为难你,你去把你姨母叫来吧。”阿桃一路上都惴惴的,把江妈叫来后便在门外头等着。

“阿桃是个好孩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是我们家老七先去招惹的,怪不得她。只是老太爷在时便早早地给他定了童家那位四小姐,往后若阿桃肯,便给老七做妾,若她不肯,老太婆我做主给她另说一门好的。”江妈尚不知把她叫来是为何事,听老太太说完心里一惊,却兀自按捺着,“我和我那三妹都疼她,虽说是在乡下长大的,却也像模像样的读了几年书,人也标致,但到底给七少爷做妾还是高攀了,还得请老太太做主,给我家阿桃另寻一门。”

老太太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方道:“那你便到虞氏米粮铺上去,叫虞掌柜来贺府一趟。”江妈听罢几番犹豫,还是开口到:“那虞掌柜我也知道,他那个儿子守着另一家布庄,这般殷实人家......”老太太却不多说,“你只管去就是了,早前儿那虞掌柜欠我个大人情,趁着这次便让他还了。”江妈领命去了。

出去看见门边立着的阿桃,小脸儿怏怏的,江妈心疼得不行,“我的小阿桃,都怪姨母,怪姨母当初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阿桃本就心中惴惴,闻言心里更加愧疚了,“姨母,不怪你,怪阿桃离七少爷还不够远。”

既说到贺七,江妈便问她:“你对七少爷......”阿桃摇头,“我不知道,姨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他心里头便乱得很。”江妈叹口气,“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

阿桃按她娘说的那样,远着七少爷,不曾料到他却贴了上来,她一直规规矩矩的,不敢肖想旁的,可他一贴上来她的心就乱了慌了不听使唤了,现下这般,她虽心里头怅怅的,却觉得挺好。

这事过后阿桃便被老太太打发去给江妈打杂,说是打杂,不过跟着她姨母,比先前儿差不了多少。

老太太见了虞掌柜的第二天,虞世襄来见了江妈,说是要看看阿桃的样子,江妈不怕他看,就怕阿桃不肯,遂叫他去铺子上等着,她下午领着阿桃从他铺子前过,那时随他看任他看。

酣春时节,阿桃穿一件水红的衫子,现出细白的腕,胸前一对小桃儿比先前熟多了,鼓囊囊的,衫子轻薄,那鼓涨便愈发的明显。似乎正同江妈说到什么可笑的事,她杏眼儿弯着,白莹莹的贝齿便从粉唇下露了出来。虞世襄站在柜台边,眼都不错地盯着江妈身旁的阿桃,半晌,方悠悠地说了句:“原来是她么。”

隔日,拎着东西又去见了江妈,江妈收了礼,等人走了还纳罕呢,“这年轻人的心思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说什么成婚前叫阿桃天天从他铺子前过一趟,那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故意为难我家阿桃呢。”

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却是景崇记的点心,江妈兀自笑得欢快,心也不自觉的偏了,过后每日都打发了阿桃去街上走一圈。阿桃嘴里咬着江妈给她的点心,觉得姨母这几天怪怪的,却按着她说的,每日都去街上晃一圈儿。

阿桃不送花了后,贺七便无论如何也见不着她了,老太太隔三差五便邀了童四小姐来贺府,叫他陪着,贺七不耐,却不想忤逆自家祖母。

童家四小姐唤作童智莹,进过洋学堂的,肤白眼圆,一对水弯眉清漾绵长,性子温婉娴静,烫了最时兴的发型,一身鹅黄针织流苏裙,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柔意。

她话少,贺七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二人有时可以相对无言一整天。她是习惯的,自在的,却要把贺七逼疯了,听老乔说阿桃许给了虞氏布庄的少掌柜虞世襄,下月初就要嫁过去。贺七看着童智莹,她穿着昂贵的洋装,烫着时兴的头,他想,只要阿桃肯,他便给她买最贵的洋装,带她去烫最时兴的发型。然而她却连来看自己一眼都不肯,还把前头他送的洋装着江妈还了回来。

贺七心里有气,气她就此从他眼前消失,却又想她,想她粉嫩嫩的脸,软乎乎的唇,还有她淡淡清清的女儿香。他想等阿桃来找他,只要她来,他便不气了。

贺七一天天的等,日子一悄忽儿也就过了,转眼一月已过。

她没有来。

老太太打发他送童四智莹去她外祖家,他不想去,不过心里头存着气,到底还是去了。

阿桃就是那天出嫁的,江妈把她送出府去,老太太给了份嫁妆,说是丫鬟里的头一份儿。她爹和她娘都进城来了,阿桃她娘很满意自己大姐给说的这门亲,姑爷家有米有粮有绸缎,她的小阿桃往后便一辈子都不用愁吃愁穿了。

晚上众人散去,新房里只余阿桃和虞世襄,她耐不住,想自己掀了盖头,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我来。”盖头一掀,却是张熟脸,“是你,先前我去过你的店里。”他抿唇一笑,“是我,阿桃。”阿桃歪头,“你怎知我叫阿桃?”他又笑,“我既要娶你,怎能不知你叫什么。我不仅知道你叫阿桃,我还知道你叫江桃之,是也不是?”她点头,“你知道的挺多。”他挨近她,“你的名字起得真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阿桃闻言抬起头看他,“先前也有人这么说过。”虞世襄敛了笑意,“谁也这样说过?贺家那位七少爷是不是?”她瞪大眼,“你怎么知道?”他挨她挨得更近了,“阿桃你记住,先前的事我不管,但往后,你只能有我,也只有我能这样说。”

有些话他放在心里没说:他招惹了她,却又那般软弱,若是自己,是决计不肯放手的。但也幸好他软弱,不然自己哪里有机会。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瞧着她这般乖巧模样,虞世襄的心变得酥痒软乎起来,二人此时已挨得很近了,他单手一揽,阿桃便挨上了他的胸膛。怀里的人软软香香,他喉咙滚了滚,低下头想去亲她,未料她伸出手来捂住他的嘴,“我问你,你为何答应娶我。”虞世襄将她的手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头次见你,便想着若你能嫁我该多好。”

阿桃闻言略略羞赧,又有些欣喜,“你不嫌我是从乡下来的么?”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前额,“我庆幸你是从乡下来的,阿桃,春宵一刻值千金,别问了......”虞世襄不想听她再开口,便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低头封住她的两瓣柔软,阿桃唔的一声,傻傻呆呆地不知道张嘴,他轻笑一声,先舔了舔她的下唇,接着用牙轻轻啮了啮,阿桃吃痛,嘤了一声,他趁机滑了进去,找到她的甜软含住不放,一时只闻唇舌纠缠的声音。

阿桃被亲得晕头转向,先前嘴唇被贺七碰了碰便觉心慌气短,此时此刻,感觉魂魄都要被虞世襄吸走了,整个人都瘫在了他的怀里。见怀里的人快软成一滩水了,他遂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随后自己也伏在她身上,从她的额头,她的眼,亲到她的耳朵,她的鼻,最后来到她的唇,一边亲,一边解她的衣裳,大红的鸳鸯戏水肚兜同她凝脂般的肌肤强烈地刺激着虞世襄的感官,他将喜帐放下,季春枝头,山桃花开得正是时候,艳昳绮丽,尽数收入虞世襄眼底,尤觉不够,一时又桃枝颤动,沾雨染露,剩下没绽的也都绽了,偶有柔嫩粉瓣,悄摸儿的,落了地。

隔日,阿桃早早地醒了,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心里头是以往没有过的满涨,喜欢么?她不知道,但掀开盖头看见眼前的人是她在布庄上见过的那人之后,不同于和七少爷那般惶惑、闪躲、慌乱、无措,她是欣喜的、踏实的,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的置身于人间的。

待贺七几日后从童智莹外祖家回来,便在街头看见阿桃被那位少掌柜牵着,很是珍视,不时低头看她,眼里蜜意化也化不开。她穿一件儿合欢红织花旗袍,半袖,袖上花簇蔓延,露出洁白的细腕,上面戴着一只玉润的镯子。原先垂在身后的辫子用根银簪盘了起来,耳垂上摇着一对儿耳坠,跟那镯子是一套的。面上桃色艳艳,显然是被滋润透了,惊心得诱人。他看她时,她也抬头看他,二人之间有一种旁人挤不进的氛围。

他心里头的嫉妒、委屈、愤怒、难过,还有些被背叛的感觉一齐涌上来,迈步挡在了二人前头,“哟,乡下来的野丫头这是攀上虞少掌柜的高枝儿啦。”阿桃脸儿一皱,刚想开口,不想虞世襄将她的手捏了捏,“贺七少爷却不知,虞某这根高枝,是自愿被阿桃攀上的,我求她攀,巴不得她攀。”他定定盯着贺七,眼里是分明的快意与挑衅,然而只一瞬,也不管贺七作何反应,牵着阿桃绕了过去。

他不要她喜欢贺七,也不要她讨厌贺七,他要她把贺七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她心里不存一点分量。

贺七听他说:“你不是想吃茯苓糕么,这会儿去正好买现做出来的。”却见二人去的正是他名下的景崇记,贺七愣愣地想,原来阿桃喜欢茯苓糕。

那夜贺七的院子很静,酒瓶子散了一地,他一边灌酒一边吟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伺候的人都被他轰走,老太太来了一趟,“我早先说什么来着,往后别欺负人不成反倒被欺负了去,若她当初不来贺府,你还不是就顺顺当当地娶了智莹,日子已经定好了,今夜便罢,往后将心收一收,将人娶过来是正经。”

阿桃肚子已经显怀了,听江妈说,童家那位肚子里也揣上了,刚过一月。夫妻俩都在铺子上,外头两个伙计守着,她则和虞世襄呆在后头,她娘托人从乡下捎来自家做的酸杏,他看着都觉牙酸,偏偏她爱吃,自己吃不算,还举着一颗来惹他,“世襄,吃一颗,吃一颗嘛。”他躲不过,衔在嘴里低头去亲她,她笑着想躲,他两臂一收制住她,那颗杏子便从他的嘴里进了她的嘴里。

笑闹一阵儿,眼看她有些困倦,他便将她抱去阁楼,替她将鞋袜脱了,首饰除了,仔细将人放入床榻,自己也随之躺了上去。她这一阵儿嗜睡,不过几息,便睡沉了,虞世襄挨近她,将她的小脸儿靠在自己的颈边,又伸出一只手搂着她,不一会儿也睡沉了。

醒来时阿桃还睡着,脸睡得红红的,看得他牙痒,俯身在她脸上轻轻咬了咬,她唔了一声,却没醒。也不闹她了,下楼叫伙计去家里取饭,她怀孕后比往常黏他,白天都在铺子里陪着他,家里只他爹并几个佣人,虞世襄怕看顾不好她,也舍不得她两头跑,二人索性在铺子上的阁楼住下了。

孩子是正月里头生的,男孩儿,一双眼睛像极了阿桃,大名叫虞孟阳,虞世襄让阿桃给取个小名儿,因是正月生的,阿桃偷懒,叫他正正。虞世襄听了有些想笑,叫她,“懒阿桃。”她眼儿一嗔,“‘正正’日上,多好啊。”

他被他嗔得心猿意马,挨上去用唇在她耳朵上厮磨,一双手也不老实,一开始放在腰上,渐渐地便往她胸前探去,生产过后的妇人,一对乳儿比先前盈润丰满,甜丝丝的奶香,混杂着淡的清的软香,催他心不静,偏眼前人还伸出一只嫩白小手挡住他,“这是正正的口粮。”

他无奈,抓住那只小手儿放在嘴边轻咬,手比先前胖得多,上头几个小涡,看得他心软,转而用唇一个一个亲过去。阿桃被他亲得发痒,想将手抽回来,他不让,顺着她的手往上,一直亲到她的颈,随后便窝在那处不动了,委委屈屈地同她道:“阿桃,我要憋坏了。”阿桃笑,“你活该。”他气得一口咬在她脖子上,一面轻磨着一面说:“你个小没良心的。”

阿桃正想咬回去呢,孩子醒了,刚生下的小孩儿见风就长,快要满月了,白面团似的,看得她心软。眼见着他小嘴一瘪,她忙解开小衣喂他,嘴里塞着让他感到安全满足的乳,不哭了,嘤嘤呜呜吃得可得劲儿。阿桃想,这是世襄和我的孩子。她也满足了。

满月酒是在几天后办的,虞世襄和阿桃都没想到贺七会来。她看着眼前的人问,“你来干什么?”贺七一哂,“来喝你儿子的满月酒啊,怎么,你要赶我走?”阿桃拍了拍怀里有些闹腾的正正,“你爱来就来吧。”旁边的虞世襄不想她跟贺七说话,瞧了瞧襁褓里欲哭未哭的正正道:“许是饿了,也到了喂他的时候了。”阿桃点点头,不再搭理贺七,抱着孩子转身朝屋里去了。

虞世襄却没跟上去,转而朝着贺七道,“贺七少爷不在家里陪着怀孕的妻子,却跑到这与你不相干的满月宴上来,虞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呐。”贺七盯着他,“虞少掌柜怕是不知,我才是第一个亲阿桃的人。”闻言虞世襄眼里有一瞬戾气闪过,很快被他掩了下去,“若七少爷说的亲是连嘴都不张的话,虞某也无话可说。”贺七牙一咬,“她连这个也跟你说了?”虞世襄嘴边擒着笑,“她既嫁了我,自然对我毫无隐瞒。”

他见面前的贺七眼中含怒,对着他道:“虞世襄,若没有你,阿桃嫁的人便是我!”他嗤笑一声,“嫁给你,嫁给你做妾么?你祖父在时便给你定了童四小姐,你不会不知。如此你还去招惹阿桃,不管旁人眼光,不顾女儿家名声,你以为,这叫喜欢?纵然彼时阿桃心思萌动过,但同她结婚生子的是我,往后几十年,同她茶米油盐一起过日子的也只有我,我有耐心,也有自信,一点一点钻进她的心里,不留一丝缝隙。招待不周,七少爷自便。”

说罢便扔下贺七,回屋里去了。正正吃饱了,阿桃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穿一件石蕊红旗袍,不贴身,却有种别样的柔惑。一头乌发用根白玉簪随意绾在脑后,脸儿莹润,透着点粉,是夏初蜜桃刚刚成熟时沾带的颜色,远远微微的,释出清甜的香。

他看着娘儿俩,心想,这是我的孩子和我的妻。

隔年季春时候,阿桃肚子里又揣了一个,江妈来看她,说童家那个生了儿子,老太太喜欢得不行,亲自给取的名儿。阿桃听罢没什么反应,眼中闪动着的是对不相干的事的好奇。江妈见此,心中宽慰,自家阿桃是个有福的,在贺府时被七少爷闹腾过一阵,那时虽朦胧不自知,但到底是第一回情思萌发,现下嫁给世襄,若有一丁点的不顺意,心里必然会对那时存有留恋,然而却一点没有,必是被世襄纵着宠着的。

待江妈走后,阿桃突然想吃城东徐老伯卖的糖炒栗子,她让奶妈抱着正正,一齐往城东去了,买得有点多,她吃不完,便想拿些到铺子上给世襄。

却在外头看到了贺七,他着一袭涧石蓝长衫,阿桃想,七少爷还是好看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看到好看的人都会多看几眼,这没什么,她第一次见到世襄的时候,不也多看了几眼么。

她喜欢糖炒栗子世襄知道,喜欢景崇记的点心世襄也知道。七少爷送过她漂亮洋装,好看是好看的,但真的不适合她。不适合的东西,再好看,她也不要。

她摸了摸肚子,唤了奶妈一声,继续朝铺子上走去。去晚了,栗子该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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