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饭量一直很好,身体看上去也很健康,平时有点什么不舒服他不会轻易说出来,他总是怕给子女添麻烦。
他68岁那年出现了尿频,已经严重影响到生活,我接他到绵阳来治疗,医院诊断为前列腺炎,我们选择吃药进行保守治疗。
两三星期后病情缓解,他对大医院有了信任,又陆续说出还有肠炎、荨麻疹、关节炎,于是我带他逐一去看医生。
他在农村生活习惯了,不适应城里的生活,我周末带他进城逛逛,他完全分不清方向,说看城里到处都一样。
两三个月后这几个病都有了初步好转,他就计划着要回老家了。
一天我听他看似随口的说咳嗽会咳出黄痰,这听上去不是很严重的事,既然还在绵阳还是带他去医院检查下。
在医院医生让做了胸部CT检查,当医生看到检查报告后示意病人先出去,他给我说根据检查结果高度怀疑是肺癌,建议进一步复查。
我从医生那里出来,父亲问我是什么情况,我知道瞒不住他,只是说还需要再检查,实际上他看情形已经猜出了大概,他带着自我安慰式的不屑和略微激昂的语调自言道,大不了就是癌症嘛,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几天后做穿刺确认是肺癌。
医生说可以通过手术治疗,我并没多想就决定做手术,我相信医生,内心也要求父亲一定要活着,于是父亲住进了医院。
伯父从老家来绵阳看望他,有一天我进病房时听他正对自己的哥哥说,他去其他地方转了一圈,看到有个人刚死了被抬出去了,又说他同病房的一个人进手术室已经四五个小时了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表面很平静,带着他惯有的思考表情。
手术前最后的各种检查都做了,那天我去等结果,医生刚从其他地方做完手术过来,看上去疲惫而忙碌,他让我陪他一起坐电梯下楼,在路上他简短的给我说父亲的癌细胞已经向全身转移,做手术已经没用了,可以出院回家。
当天已经晚了,我去地下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的时候,正好三嫂打电话过来问情况,我还没开口就止不住痛哭起来,情绪完全无法抑制,我知道一切都没有希望了,我会失去他了!
我还是不愿意完全放弃治疗,带他去看门诊医生,医生说病人还剩下一年的生命,也可以选择吃药看看效果,我开了一个多月治疗肺癌的西药,够父亲回老家过年期间服用。
过年期间他很平静,他自己单独用了一副碗筷,也自己洗自己的碗筷,他怕影响家人,在绵阳期间他也是这样做的。
年后我接他到绵阳住了几个月,几次去医院复查,CT检查显示肺部阴影依然在不断扩大,说明吃药并没有效果,于是停止了西药。
父亲跟老姑爷打电话说了情况,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他一辈子都信任的奇人身上,老姑爷埋怨没有早点找他,他说这个病是可以治好的,我理解他这是安慰父亲的,老姑爷开了药方让我记下来,让照方抓药,磨成粉按量吃,他说磨成粉吃效果更好。
捡了中药,父亲决定带着药回老家。
有一天,我嫌妈唠叨,态度不太好,父亲看在眼里,找个和我闲聊的时间慢慢细数妈的好处,大概说了八九个好,我明白他是怕他走了后我对妈不好。
他回家后日见衰弱,姐专门请假回去照顾他,堂兄们也从外地赶回来看望他。我每周末驱车回老家,他只是抬眼看看我并不说话,我想他一定是遭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他很爱思考,一定会想自己会去哪里。
医生说这病末期会很疼,我特意开了止疼药带回去,他疼的时候怕影响家人,一声也不吭,只是用手紧紧的拽着被子,哥看他很难受的时候会问他要不要吃点药,他微微点头。
他回老家一个多月后,生命停止在69岁。
按照当地农村习俗,父母的坟早些年已经修好了,和伯父、婶娘一起修的一个大坟,中间用石板隔开,老姑爷选的地方,在一处地势平缓的山腰上,对面视野很开阔。
他去世后我和妈到镇上去收拾他的修鞋担,那是他上绵阳前寄放在镇上一个熟人家里的,两个木箱子长期受潮长出了青苔,已经有些朽烂了,补鞋的各种工具、材料上面布满了灰尘,看着这些他几十年工作的见证,我心里涌出一阵阵酸楚,他曾经笑说等我七十岁就不补鞋了,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做,扫把倒了我也不得抽起来。
他永远离开了,但我们感觉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