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平时不喜欢走亲戚,除年轻时结交过两个好朋友外与其他人并无深交,唯独却对一个人十分信任。
这个人身材高大,寒暑都带着帽子,右手中指受过伤短了一节,被长期的香烟熏得微微发黄。他很奇特,是中医医生,同时又是风水先生,拥有良好的知识素养却与我们这个贫民之家有着不解之缘。
他对我们的大家庭有过很大的影响,他曾经对爸和大伯说,你们孩子都还小,先不要分家,一起把孩子养大再说,两兄弟很听他的,后来也确实团结,这让我们的大家庭存在了很长时间。我们家孩子本来都是按辈分起的名,中间都带有“顺”字,后来他都给改了名,按忠、信、军、明、杰、彪取名。
他是我们老家龙泉镇邻镇的人,比爸大二十来岁。文化大革命期间,他看新闻报纸后对人说林彪有野心,他站在毛主席身后做了推的手势,是想把毛主席推下台,这话被人举报因此遭到了通缉。他经人介绍跑到我们家来躲避,经过攀谈双方或多或少有一些关系,父亲和大伯就把他认做姑爷,我们这辈就叫他老姑爷。
为了保护他,父亲和伯父把家里装谷子的大扁桶挪开,在下面挖了个深洞,白天就让他躲在洞里,盖上扁桶后外人很难看出来,晚上再让他出来活动。
有一天我们家来了一个亲戚,晚上没事和老姑爷下象棋,下棋过程中双方起了争执,这个亲戚动了气,扬言要去告发老姑爷,据说老姑爷有很高明的法术,反正我们那个亲戚回家不久就哑了,一段时间后便死了。老姑爷跟我爸说他一辈子没害过人,但别人要害他,他也只能自保。
一天老姑爷说抓我的人要来了,我先走了,他下午刚走,晚上就有一伙人来抓他,打着火把把我们屋子围了起来,自然没有抓到人。
他会算命(我们那称算八字),会看风水,他很久才来我们家一次,附近村民很多人请他,有算命的,有修坟、修房看风水的。老姑爷来的时候总是背着一个小背篼,里面装有衣服和他的一些工具,印象最深的是他带着看风水用的罗盘。
他算命的时候问过对方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用大拇指数其他手指的指节,计算着金木水火土的相生相克,念叨着出生时间和天干地支的关系,据说算出来还很准,也有些人压根不相信他。大伯跟他学过,还时常拿出一本印刷的小书翻看,里面记载的是天干地支方面的知识,后来也有人找他算命、看风水。
老姑爷也给我们都算过,有天晚上大家围坐在堂屋里听他给我们挨个算八字,他说这个能开车,那个能学门什么技术之类,到我的时候说这孩子只能做蛮活路(意思是苦力活),我那个时候读小学二三年级,成绩是班上前三,就觉得很不服气,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床上去哭,被妈发现了就去告诉了大家,我听到他们在堂屋里哄笑。据爸后来说,他送老姑爷回家的时候,老姑爷告诉他是故意激我的,让爸好好培养下这个孩子。
父亲并不容易轻信一件事,除非他亲眼所见,并能被自己所理解,他之所以那么相信老姑爷,是因为他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
我们老家有很多溶洞,老姑爷说有个洞子里面风水好,让爸和村里的另外一个人钻进去把各自爷爷的骨头埋在里面,老姑爷提前告诉他们需要爬多远,到哪里会有个滴水台,就埋在那里。那个洞子有些地方很窄,爸和另外那个人身子都不大,也费了很大劲才爬进去,爸说里面的模样跟老姑爷说的一模一样,还没等另外一个人反应过来,爸先去占了滴水台右边的位置,中国有右为大的说法,老姑爷曾说我爸是个人精。
还有一次爸陪他去给一家人移坟,老姑爷说晚上三点要下雪,在那个时点下葬尸骨是最好的,爸看当时天气清朗,压根不相信晚上会下雪。当晚三点果真下起了大雪,老姑爷和大伯待在屋里,爸和那家人的儿子去几里地外挖土埋骨头,爸戴着斗篷挖地,感觉有石头打在斗篷上,他觉得很奇怪,回去后老姑爷说我给那个年轻人说过挖的位置他没按我说的做,所以我甩石头打他,结果打偏打到你了。爸亲身经历了这些事,对老姑爷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姑爷医术很好,他在老家开过医馆,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人物,据他儿子说人多的时候有数百人排队等候,他80多岁的时候还走路去镇上帮药店,还是那个药店的招牌。大伯以前得过一种病,他以为自己得癌症快死了,还嘱咐父亲帮他照顾孩子,老姑爷把他的病治好了,我小时候见他敢从大伯脖子上打针感觉他好厉害,婶娘有过乳腺肿块也是他治好的。
父亲去世的时候,大伯打电话告诉老姑爷,他在电话那边痛哭不已,他说舍不得我爸。
父亲去世次年的一天早上,九十多岁的老姑爷被发现已在床上安详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