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奶奶总是骂人。传说她年轻的时候,村里唯一的木匠爹爹不要了,留下她和阿丙叔住在鱼塘的对面。
后来阿丙叔三十几岁的时候得了病,诊不起,就走掉了,凄惨得不得了!没几年,媳妇也不堪贫苦,带着年幼的孙女改嫁他乡,留下一个小的时候脚掉到火钵里被烧伤,到现在走路还一跳一跳的孙子,相依为命……
除了国家有救济,队里乡邻也都很照顾可怜的奶孙两个。凡哪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的必先装出一大蓝边碗的大鱼大肉送过去!像踏豆丝,发年粑等这些一年才做一次的美食也不例外……
虽然我有点害怕,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接过了烧箕,盖上白净净的毛巾,一路忐忑的送了过去!
当我颤抖地接过兰花奶奶递过来的空烧箕时,我看到她也在笑,还一个劲客气地说:“多谢你家的!多谢你家的!”
心里如释重负,坦然了许多!
接下来,左邻右舍,旁亲侧戚,三奶六婶,七姑八姨,粘了亲,带了故的,家家都要送到,一户也不能少!
接下来的时日里,家家户户,村村寨寨,就像是过年过节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每天都会有不同的豆丝粑被创造出来,似乎它已不再是填饱充饥的食物,纯朴的乡亲邻里愿意将更多的情感溶在里面,互相传递!
母亲和奶奶在不停的踏,父亲在不停的卷,我则不停的送,豆米浆也在一桶一桶不停的减少……
快近上灯的时候,豆丝粑也只剩最后一勺了。母亲扣好锅盖,转身从碗柜里拿出糖罐!
母亲再次揭开锅盖,娴熟地给那最后一锅豆丝粑洒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双晶糖。
“妈,把灶里火拔一下,就好了。你也起来歇一下!”
“好!”
奶奶清理好灶门口,将要起身,母亲已经将那最后一锅最甜的豆丝粑送到奶奶的嘴边!
在我的记忆当中,母亲和奶奶像母女一样亲密,用母亲的话说:
“一生没红过脸。”
反到是这一刻,我看见奶奶的脸是红的,母亲的脸也红了。
奶奶倒也大方,爽快地接过来,撕开一半,又递给母亲:“你也踏累了,也歇一下,你也吃一点!”
“嗯,好,几甜哦!”
母亲一边吃着一边笑着,那笑容里看上去都多了几分甜蜜!
一家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一年的豆丝粑也踏完了!
堂屋的几个大篬子里,堆满了父亲卷好的豆丝粑,就像古代的书卷一样,一堆又一堆,甚是好看!
5——汆豆丝
爷爷把刚从菜园里掐回来的蒜叶洗干净了!我知道,犒劳一家人的美味马上就要登场了!
母亲和奶奶坐在门前小憩,爷爷则系上围裙,在锅台边忙活起来了……
秤回来的五花肉,肥的切了一堆,被爷爷推到锅里爆油,瘦的切成肉丝备用!
锅里的肥肉“嗤啦,嗤啦”地欢跳着,油汪汪的,诱人的肉香从厨房飘到堂屋,再从堂屋溜到门前的大路上,窜到家家户户,撩拨得饥肠辘辘的娃娃们囗水涟涟……
不知是那时的肉要更香一些,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由,现在很少吃到过那么香的肉了……
不是这样特殊的日子,的确也是很难闻到熬油的肉香!
等油全部熬出来,那肥肉也只剩一条条焦黄干脆的油渣了,就像是炸糊了的薯条!
爷爷舀了一大半倒回油钵里。再将砧板上的肉丝推到锅里炒香,加水烧开!
爷爷又从堂屋拿了几条卷好的豆丝粑切成一指宽的圆饼,一圈一圈的,很是好看!等汤烧开,一并推入肉汤里汆煮,待锅内再次沸腾,下入蒜叶,拌匀,立马装碗出锅,否则糊了汤就是不好吃了!爷爷最善长把握这个火侯!
这样汆出来的豆丝,韧性十足,有嚼劲,不至于入吃即化,没了骨感,再小酌一口飘着油花的鲜汤,完美至极!
实际上,豆丝的灵魂也就在这里。“汆”豆丝就是它的最高境界。
它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一上桌,便不由得让人“呼啦,呼啦”地吃个底朝天,吃个酣畅淋漓!
这也是故乡最普遍而且是人人都能娴熟掌握的烹煮方法!只要是“氽豆丝”,估计人人都是顶级大师傅!
6——晒豆丝
第三天,奶奶挑了两板箩的豆丝粑去了高士的游老屋,那里离家十几二十里,那是奶奶的娘家。奶奶嫁到我们圩里,隔得比较远,也只有像这样比较隆重一些的节点,才抽空去一次。
还有一板箩放在那里,我知道,那是留给柴坝的外婆家的。外婆家就近了,隔壁村子,不知有没有两里地。那样任务自然是我的了!
等我从柴坝回来,走在田畈的田埂上,已经日上三竿了。
说来也是奇怪,只要走进田野去,无论你走在哪个点,你都感觉你就是圆心,村庄都围绕在你的四周。
村子里的一切你都能一目了然——王奶家的烟晒汤粑粉,大表哥在扬稻……,
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我在想,后来课文里学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不是就是写我的故乡?
故乡的隆冬,几乎家家门前都是搭上架子,放上篬子,里面的内容也很精采,
红的,白的,青的,紫的;
生的,熟的,咸的,甜的;
五谷杂粮,五颜六色,仿佛婺源的晒秋,应有尽有,美不胜收!
回到家时,门前的稻田里,父亲已经用板凳搭好架子,上面篬子里铺满了切好的豆丝。爷爷还在篬子和篬子中间,插上竹竿,系上红布条,驱赶鸟雀。中间的那个里面还放上一面圆镜子,说了也是奇怪,这个究竟有何用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