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学习第31天《公孙丑上 凡九章》3.3
原文阅读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字词注释
[1] 假:借。
[2] 待:依靠。
[3] 赡:足。
[4] 七十子:《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七十子为通称。
译文参考
孟子说:“依靠武力假借仁义的能称霸天下,称霸必须要有强大的国家。依靠道德施行仁政的能天下称王,称王不需要国家的强大,商汤凭借方圆七十里的地方,文王凭借方圆百里的地方,成就大业。依靠武力征服别人的,别人并不是从心里服从他,而是实力不足。依靠道德使他人服从的,是心中高兴出自内心的服从,就像七十子服从孔子那样。《诗》中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没有人不服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核心内容解读
这段内容集中体现了儒家“王道”与“霸道”的核心理念分野。在战国群雄逐鹿的烽烟中,孟子以其睿智的目光穿透了武力征伐的表象,掷地有声地提出:“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以力假仁的霸道指借助武力并假借仁义之名实现统治。孟子认为这类统治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是民众因力量不足而被迫服从。如春秋五霸虽标榜仁义,实则依赖军事威慑维系霸权。以德行仁的王道,则强调以道德教化为基础,通过仁政使民众“中心悦而诚服”。这段一百多字的论述,不仅构建了儒家政治哲学的核心范式,更为中国文明注入了绵延千年的价值基因。
孟子以“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的历史叙事,颠覆了“大国称霸”的世俗认知。商周先王以小邦成就王业的典故,揭示了一个革命性的真理:真正的统治合法性源于“中心悦而诚服”的道德感召。这种将政治规模与道德境界倒置的论述,直指战国诸侯“争地以战,杀人盈野”的现实困境。当齐宣王炫耀“寡人有疾,好勇”时,孟子以“一怒而安天下之民”重新定义武力价值,在道德与强权的永恒辩证中,肯定了必要暴力的同时,也为其套上了道德的缰绳。
公元前4世纪的华夏大地,正经历着深刻的历史裂变。商鞅在秦国推行“斩首授爵”的军功制度,张仪穿梭列国兜售“连横”权谋,孙膑桂陵马陵的奇谋折射出战争艺术的精进。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中,孟子周游列国宣扬“仁政”,不啻为逆流而上的思想壮举。他刻意淡化武王伐纣时“血流漂杵”的暴力记忆,将商周革命重塑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道德剧,实为对抗法家“当今争于气力”论断的话语策略。
文中引述的“自西自东,无思不服”出自《大雅·文王有声》,这种诗学权威的运用暗含精妙的政治智慧。当孟子将孔子与七十弟子的师徒伦理比拟为理想君臣关系时,实际上构建了“道德共同体”的政治范式。七十里、百里的数字象征,既是对“仁政始于足下”的隐喻,也暗合《周易》“文明以止”的教化理念,使王道教化超越地理疆界,成为普世性的文明标准。
王道霸道之辩,在中国思想史中一直以各种形态延续。荀子提出“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主张王霸并容但以王道为本。商鞅反其道而行,推崇“强国之术”的霸道。 汉代董仲舒将王道与“天人感应”结合,宋代理学家程颢强调“王道顺天理,霸道济私欲”。在历史实践中也发生着演变,战国时代,孟子提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王道政治理想; 汉唐时期,汉武帝“外儒内法”、唐太宗“贞观之治”均体现王霸并用思想; 明清时期:王阳明心学将“致良知”与王道结合,强调“知行合一”的治国实践。
当年被诸侯视为“迂远而阔于事情”的孟子学说,最终熔铸为中华文明的精神内核。当我们在北京故宫看到“建极绥猷”的匾额,在首尔景福宫读着“尧舜之道”的汉文碑刻,便会懂得:真正的王道,从来不是武力划定的疆域,而是文明浸润的深度。
孟子的王霸之辨穿越千年仍具生命力。在百年变局加速演进的今天,“以德行仁”强调的价值观感召力,比“以力假仁”的硬实力更可能构建持久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正如《韬略治要》所言:“结之以仁信,示之以武威”,这或许是大国崛起的终极智慧。
背景知识介绍
国家应该如何治理之王道与霸道(一)
乱世之秋
孟子所在的战国时期,是典型的乱世之秋,情况越发糟糕,用孟子的话说叫作“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
在我国历史上,西周是一个重要的时期。那个时候,周天子有很强的权威,周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对周天子负责。从天子到诸侯到大夫,等级分明,由严格的礼乐制度管理。哪个地方出了乱子,周天子便把军队开出去讨伐平定,诸侯、大夫一般不敢乱来。西周盛世就是这样治理的,社会太平,井井有条。
到了春秋,情况就不一样了。西周盛况已成明日黄花,风光不再。天子的权威不断萎缩,诸侯的权力不断膨胀,周天子甚至连诸侯的任命也管不了了。春秋200多年中,周天子任命诸侯史书记载只有9次,就连这9次也不是诸侯前往周天子住处受命,而是周天子派遣使臣前去宣命的。诸侯篡弑废立,相互攻讦,战事不断。这段时间光是史书记载的战争就有1200多次,周天子自身难保,也奈何不了他们。
孟子所在的战国时期,更是典型的乱世之秋,情况越发糟糕,用孟子的话说叫作“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公孙丑上》1章)。周天子名存实亡,政治失控,世无规矩,诸侯国各自为是,兼并争霸,恣意妄为。据史学家统计,战国242年之间,见于记载的战争有460多次。虽然次数比春秋少,但不论是战争的规模、时间的持久,还是残酷的程度,都是春秋不可比拟的。“争地而战,杀死的人充满原野;争城以战,杀死的人充满城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离娄上》14章)这正是对当时真实情景的生动写照。
不仅战事不断,百姓的生活也极端恶化。一次,孟子在齐国讲,在理想的情况下,贤明的君主规定民众的产业,应当是上足以事奉父母,下足以蓄养妻儿,丰年能够温饱,荒年不至饿死。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上不足事奉父母,下不足蓄养妻儿,丰年艰辛劳苦,荒年免不了死亡。(《梁惠王上》7章)邹国的情况更加糟糕,年老体弱的在荒野奄奄一息,年轻力壮的逃难于八方。(《梁惠王下》12章)
期望治世
虽然孟子生于乱世,但当时周朝开国已经700多年了,早已超过500这个限度。王者和名世者理当出现,乱世理当转为治世,社会发展理当完成由乱到治的第三个周期。
孟子意气风发,充满自信。“社会产生很久了,时而太平,时而动乱。”(“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滕文公下》9章)这是孟子观察历史得出的结论。
这种由乱到治的情况,在孟子看来,在他之前至少有两个半周期了。在尧的时候,洪水泛滥,龙蛇横行。低处的人筑巢,高处的人挖洞。民无定所,人无安居。大禹前去治理,掘地引水,把洪水注入大海,把龙蛇赶到泽地,消除鸟兽的侵害,百姓才得以在平原上安全地居住。这是一次由乱到治。
尧舜去世后,圣人之道衰微,暴君接连出现。毁坏居室做池沼,民众无处安息,废弃农田作园苑,民众不能谋生。到了殷纣的时候,更是天下大乱。周公辅佐武王与暴君征战整整三年,诛杀殷纣,消灭佞臣,灭除敌国,驱赶猛兽,结果民众大悦,天下太平。这又是一次由乱到治。
在这之后,周室衰落,正道荒废,邪说暴行随之兴起,臣弑君,子弑父不断出现。孔子为之忧虑,作《春秋》,乱臣贼子为之恐惧。但孔子的努力并没有使社会进入治世。孔子之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杨朱、墨翟之言满天下,邪说诬民,仁义充塞,社会再度陷入乱世。
面对这样的乱世,孟子坚信治世即将到来。
孟子有段名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公孙丑下》13章)每500年必有称王天下的人兴起,其间必有著名于世的贤人出现。从尧、舜到商汤,再到周文王、周武王,都是500年。所以500年中,一定会有像尧舜这样的王者出现,以及像皋陶、伊尹这样的名世者出现。随着他们的出现,社会也将由乱转治。
虽然孟子生于乱世,但当时周朝开国已经700多年了,早已超过500这个限度。王者和名世者理当出现,乱世理当转为治世,社会发展理当完成由乱到治的第三个周期。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孟子(中华经典藏书)》,万丽华 蓝旭 译注,中华书局,2016年1月
《孟子与中国文化(修订版)》,杨泽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4月
《韬略治要》,高宏存 主编;岳文典 编著;张银 编著;张红岭 编著;,东方出版社·嘉睿图,201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