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梦无痕
严启芬担任司磅员以后，有任务时就在码头上的地磅室工作。没有任务即陪小芹在办公室值班。但办公室的内间还有一些文件柜，同时也不适宜再放置床铺，吴燕就让严启芬中午到她那儿休息。于是就在车间里吴燕的休息室里加了张小床。
严启芬偏偏没有午睡的习惯，更多的时候就去看小钱和秦蛮子下棋，然后也不免上场厮杀一通。到后来，已能够把秦蛮子杀得丢盔卸甲，便是和小钱也能支撑一阵。
严启芬的工作也与小钱交集比较多，因为码头上露天堆栈本就是小钱管理的。一来二去，小钱看向严启芬的目光就有点热热的。
有一天，小钱找了林风闲聊，磨磨蹭蹭就提到了严启芬，他说：“我可能是瞎想，假如，假如我想与小严谈朋友不知是不是可能？”
林风笑笑，故作深沉地说：“一切皆有可能。”
小钱抓抓头，“我不是开玩笑。”
林风说：“我也不是开玩笑，当然有可能。实际上你们两个人性格还是蛮投的。看上去还挺般配。”
“我就觉得我只是六圩镇的知青而不是扬州知青，会不会是障碍。”
林风笑笑：“那要试试才知道。”
继而，林风正色地说：“你真正要问的，其实是你的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接下来的是行动！”
小钱点点头，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他俩后面的发展应该是比较顺利，因为大家都看出他们的那份快乐，看到两人的欲盖弥彰……
日子平静地过着。只是，有的事让林风很暖心。
每次出车，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误了饭点，食堂里都会留着热饭热菜。特别是晚上总有两盏灯为他亮着。那两盏灯，林风知道是小芹和郝云儿为他留的。
黄英有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林风：“小芹和吴燕眼睛都看着你呢，你不想考虑一下吗？”
林风说：“黄姐，你知道我不能……我真的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黄英叹口气，喃喃地说：“还有那个云儿呢，她知道没有什么机会的，那一种无望的纠结，我就知道一点，她怕是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她的视线……”
林风无语。
深秋时节，有了一个好消息，林风知青组的小群也进了水利局，被分配在了采购组。长驻在下蜀、龙潭一线收购石料，然后装船运往邗江的沿江地带。为了防止和治理坍江，那一船船的石头就是不断地投放在江边，投放在坍陷处。周而复始，坚持不懈。
命运有的时候，并不是过于冷酷无情，林风知青组的六个知青，他们在一个铺上睡觉，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块田里劳动，他们就是异姓的兄弟。而现在，其中的三个又到了一个地方。
这一个地方能够包容他们，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能够有了些自信，有了些快乐。
因而，他们感恩，他们努力，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从不懈怠，从不消极……
而知青组的另一名知青小苏，此刻，正在泰兴县马甸镇的一个小电机厂里，与一个长着一对酒窝的当地女知青，一边绕着漆包线，一边经历着一场缠缠绵绵的初恋。
林风、大元和小群终于有一次得到了机会，来到了那个马甸的小电机厂。看到小苏和那个女孩双双涨红的脸，以及小苏躲闪而甜蜜，女孩明澈而羞涩的目光，也就洞悉了状况。
一场别后的狂欢，也终将载入他们青春的记忆……
局里的知青们也都逐渐熟悉，财计组的小孙，被林风三人不断地嘲弄为恋爱专家以后，并没有生气，而是以他的好脾气，和他文化宫姐姐的电影票，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出人意料地是，他还有对厨艺的爱好以及展示的欲望。林风他们三人勉为其难地成为了他的各式菜肴的欣赏者和评判者。在小孙渴望好评的目光中，满意地猛吃一顿……
局里最小的知青，是一个象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小同，雪白的皮肤，优雅的神态，小群每次见到她就变得有些傻傻的。
小同不爱说话，但叫人很亲切。一声“林大哥”、“大元哥”、“小群哥”，喊得人心里暖暖的。
待到打乒乓球的时候，她那白雪公主的形象里却又跳出了个小白兔。身手敏捷，动作轻盈，此时的小同却又象了一个小魔女。
局里知青中还有一个小贵族，便是财计组里的小史。她父亲是县里某要害部门的领导，所以她在局里必然是如鱼得水。
然而这个小史从不恃宠而骄，大大咧咧地，憨憨地，有极好的人缘。她有一对俏皮的小虎牙，一笑的时候，你会领会到她的真诚。
至于她的好酒量，林风很快就要见识到了，因为小史正在策划着一个聚会……
原因是小史刚结了婚，她父亲帮她物色了一个部队里的年轻军官。婚宴时，小史请了局里的几个知青，而落下了储运站的十个知青，她心里始终不踏实。
有一天，她问计于林风。林风坏坏的看着她，“补上不就行了。”
小史爽快地点点头，“好！补上。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一个周六的傍晚，小史骑了辆加重的永久自行车，来到了仓库。卸下后座上的大纸盒，除了一包包的熟菜以外，还有十瓶65度的洋河大曲。这个阵势象是要不醉不归了。
食堂的一角放上了一个大圆桌，十个知青挨着坐下。秦蛮子赖着不走，也挤了上去。黄英和郝云儿在一旁服务。
小史举着酒杯站起，先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说道：“姐们先行一步了，结婚了。其实，真不想结婚，大姑娘的日子多好呀！可是父命难违，也是没办法，婚宴的时候，没有能够邀请大家，我这里真心致歉！我先自罚一杯吧！”
小史一仰头，喝了杯中酒。
郝云儿在一边连忙给小史再斟满酒杯。
小史继续把酒杯举起，环顾大家一眼，“这一杯，我们共饮，大家一定要干了！题目是，为了我们有缘相会。”
黄英在一边喊了起来，“等等我们！”她随即又斟满两个酒杯，递一杯给郝云儿，同大家一起举起。
大家共饮了一杯，几个女孩都呛咳了起来。林风只觉得一股热线从喉咙钻下去，好家伙，这酒够劲！
小史又一次举起酒杯，看着林风说：“这第三杯酒，我单敬一下林风，因为林风提醒了我这样做，还要谢谢他昨天从瓜洲闸买来的一篓大螃蟹。”
两人一饮而尽。
“这第四杯酒，”小史面不改色，“我敬一敬这里知青以外的朋友，谢谢你们和我们融为一体。”
秦蛮子、黄英、郝云儿也都毫不迟疑地喝了。
“这第五杯酒，”小史哈哈一笑，“敬一敬男知青们吧。”
“好咧！”男知青也一仰头喝了。
“女知青们呢，就是我要敬的第六杯酒了。”小史依然把酒杯举起。
小芹、吴燕、严启芬、文娣、小来纷纷摇手：“史大会计，你饶了我们吧！”
小史惊讶地说：“这就讨饶了，这还只是开场酒呢。必须得喝！”
女知青们看着酒杯，哪有勇气喝下去。
小史格格地笑着，“好！放你们一码，你们可以随意，但必须找一个人代喝，喝个双份！”
只见小钱站起来，喝了两杯，说：“我帮严启芬喝了。”
小全也站起来，喝了两杯，说：“小来的。”
小张也鼓足了勇气站起来，屏着气硬灌了两杯下去。结结巴巴地说：“文娣的。”
小芹和吴燕眼巴巴地看着林风，欲言又止。小史笑眯眯地看着。
林风默默地取过一只大杯，让郝云儿斟了四小杯酒倒进去，端起来，慢慢一口饮尽。
“好！”小史也仰头喝了。
林风笑看着小史说：“真不知道史会计如此海量。不知道下一个题目是什么呢？”
小史转身脱下身上的一件灰色的卡春秋衫，露出里面红白条纹的绒线衣。又一把扯去了脑后发辫上的松紧扣，一头栗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环绕在通红的面庞旁边。
她眯了眯亮晶晶的眼睛，说：“小林，我是佩服你的，听过你不少的故事，今天咱们难得在一起喝酒。换大杯！怎么样？”
林风心想，好豪爽的女子。
立即点点头，说了句：“遵命！”
这一大杯下去，林风的腹中一阵滚热，全身的血液都象燃烧起来。
小史也感觉到有点发晕，知道今天喝急了些。便坐了下去。
可林风哪能就此罢休，笑吟吟地对小史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杯酒我必须要回敬你的！”
小史憨憨地笑笑，“这一杯喝了，下面我可要讨饶了，刚才喝急了些。”
林风点点头，“你真的好酒量，真的豪爽！下面你随意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秦蛮子又赶快站起，向林风举起酒杯，“师傅，我该敬你一杯！”
林风笑笑喝了。对大家说：“大家慢点喝吧，酒有点烈，悠着点。”
大家也就慢慢地喝着。螃蟹上了以后，也就进入了尾声。只见车间里的家富走到林风面前，说：“我们很少在一起喝酒，总得干一杯。”
是的，家富平时不苟言笑，今天也是破例了。
林风和家富碰一碰杯，喝了，胸中已是热浪滚滚。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看过去，是郝云儿在看着他。他笑了起来，“是的，云儿姐，咱们今天还没有喝过呢。”
郝云儿说：“你今天喝得太多了。”
林风笑笑，“也不多你这一杯呢！”
“祝你一生幸福！”林风向郝云儿举起酒杯。
郝云儿眼泪已涌上了眼眶，轻轻地说：“也祝你一生幸福，祝我永远都能看到你！”
林风的眼前开始转了起来……
林风腾云驾雾般地回到宿舍，扶他回来的是秦蛮子还有郝云儿。秦蛮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郝云儿给倒上一杯水。
林风刚喝了两口，胸中一热，便喷涌而出。郝云儿不及避让，被喷个正着。林风一急，想说什么，却摔倒在地。
郝云儿忙将他拽起，让他伏在桌上，说：“等一会，我要把脏衣服脱了。”
郝云儿走到一边，把外衣外裤脱了，线衣的胸前也给喷到了，她也把线衣脱了，就只剩下了一件紧身的黑色单衣。她从林风床尾的木箱中拿出一件工作服套在身上，外裤也不及套了，连忙走到林风身边。
然后奋力将林风扶到床上，帮他脱了衣裤，扯过薄被，给他盖好。转身倒了盆水，仔细地帮林风揩揩脸，又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林风似已睡去。郝云儿慢慢站起来，准备离去。却见林风一把攒住了郝云儿衣服的一角，口中咕噜着：“不要……”
郝云儿复又坐下，看着林风一副无助的样子，心中涌起无限的柔情。
她想轻轻抽开衣服，却抽不开。
林风仍在咕噜着：“不要……嗯，好冷！”
郝云儿的心激烈地跳动着，腹中的酒也在燃烧，她轻轻地对小林说：“你今天酒喝得太多了呀。现在发酒寒了吧？你一定很难受噢！我来帮你好吗？这里只有我能够帮你呀……嗯，让我来抱着你吧！小林，我的身体其实是干净的，小林，你一定不知道呢，我的身体是干净的……”
她脱去工作服，走出去栓好宿舍门，复又走进来。见林风依然在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冷……”
郝云儿咬咬牙，熄了灯，卸去衣服，钻进了被子。她把林风紧紧搂在怀里……
林风的头脑里在放映着一幕幕的画面。这轻轻摇晃的是兴化上工的小船吧？哦，那不是知青组的小岛吗？那一棵大梨树，满树雪白的梨花，屋后的那棵大榆树越发的苍劲古朴了……
嗯，这是北京白石桥招待所的古槐。晶晶，你的头发丝蹭得我脸上好痒痒，又调皮了吧，又在我手上写字呢，唉！晶晶，如果你能等我再长大一些……哦，晶晶，你也会游泳吗？你怎么也在大运河里？
噢，错了，是云儿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游泳呢？云儿姐，当心不要受凉噢……
咦！这运河水为什么如此和暖？为什么如此温柔？为什么如此撩人？我的心为什么如此炽热？为什么如此燥动？为什么如此狂野……
噢，又是如此甜蜜而温馨的感觉，这是母亲的怀抱吗？我还是那个无助而渺小的婴儿吗？我依然在无尽地索取，贪婪地吮吸吗……
不，这依然是运河水，无比深情的运河水，让我尽情地与你嬉戏！尽情地与你缠绵！……
林风渐渐安静地睡去，郝云儿轻轻抽身爬起。
她把那块临时垫着的枕巾慢慢取出，那上面有一抹艳红。郝云儿郑重地把枕巾先放在一边。她用热水轻轻揩去林风头上的汗珠，忍不住再次轻轻吻了吻林风的唇角。然后，把床单轻轻抚平……
郝云儿站在那面简易的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郝云儿，今天你才是最美的！郝云儿，今天才是你的洞房花烛。小林，你上次说的，说我把宿舍收拾得象新房，真让你说着了，这宿舍就是你我的新房。
郝云儿又欣慰地笑笑，自己的那个丈夫，没有福气做个真正的男人。那个船老大，终于没能得逞。小林，我这个身子给了你了，可是你不会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郝云儿的眼泪滑落下来，滴在自己的乳峰上，再滴落下去。她抚摸着颈下的吻痕，胸脯上的红印，嗯，小林，这都是你留下的呀！你提到了晶晶，晶晶是你的恋人吗？你还提到了我，你对我也有一份牵挂吗？无所谓了，我只要把自己给了你，我心愿已了，我知足了。小林，你什么都不要知道，不要……
郝云儿慢慢地穿好衣服，依然套上林风的工作服，把披散着的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恢复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她觉得自己已经是真正的妇人了。
郝云儿默默地站在林风的床前，默默地站着……然后，在林风轻轻的鼾声中转过身去，把那条枕巾放进怀中，抱起那卷喷了污迹的衣服，悄悄地离去。
（第16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