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人哄地一年,地哄人三年,这土地也是有灵性的,会知恩图报,你精心地务习它,按时施肥、播种、锄草、浇水、盖沙、翻犁、凉晒,这田地就会随着节气,风调雨顺地长好庄稼,杂草的种子落不下,燕麦抽不出穗,匀称的麦秧儿行平垄直,齐刷刷的麦穗望着就喜人;而懒汉种田草盛苗稀,坨坨不拉地,看着就胀气,满地的草籽,三年都除不干净。
李德茂到郭乡约家,看着乱骨董董的滩子,心凉了半截,牺口圈草渣子堵住圈门,拥满了料槽,粪便横流能和泥,没有起粪,没有垫土,臭气熏天。车棚下农具缺腿少齿,没一样全整的。最让他气恼的,牲囗圈里除了郭乡约骑得那头灰草驴,单独圈在小圈外,其它牲口耕牛,骡子身上都贴满了肮脏的粪便,一圪圪,都看不清牛马的本来毛色,怎么能把牺口养成这样,哪怕肥一点,瘦一些都能说得过去,怎么能这样作践牛马,简直是做孽。
吃过 中午饭,李德茂提了一只木桶,从圈里拉出一对黄牛到庄子左面的涝坝前,找了一块空地钉了木橛,把牛缰绳縻在木橛上,又去埂子上割了一抱干草放在牛嘴前,十月里正午的太阳照在黄牛背上热乎乎的,黄牛温顺地嚼着草叶,昂着头挺直身子一个劲伸懒腰。李德茂从涝坝里提了一桶清水,用刷子醮着水仔细地在黄牛身上洗刷,黄牛舒服地摇着尾巴,伸直脖子哞哞低叫。
然后一匹匹骡马牲口李德茂照样拉出来洗刷的上下干干净净,在中午的阳光下晒干皮毛,原来这些牺畜膘份还不赖,都是能出力的口齿。
紧接着花了十天功夫,领着两个长工把圈里的粪起了出来,堆了两个大堆,又垫上了新土,总算把牲口圈收拾整齐了。
犁锄耧耙,木掀杈把,各种农具修理完备分门别类,收放到车棚下,然后是车,还是十几年前的大轱辘木车,终于说服郭相约从敦煌成里订了两挂胶皮轮胎的铁架车,一行都整理的顺顺当当。光鲜的牺口,崭新的车,顺手的农具,平整的路,短短的两三个月,到过年前郭家就像脱胎换骨一样,成就了一派欣欣向荣的兴旺的景象。
有这样的行家把式,郭家不兴胜都难。郭家地里的庄稼一年比一年旺实,收得粮食装得他家的谷仓满满当当,还是盛不下,只能粜出去四十石,又挡了唐家一百亩地。新添了两对骡马,打造了两付新车,郭家的车马排成一队,李德茂坐在头车的辕条上,甩着拴了红缨的马鞭,叭叭几声响鞭,哪气势都压住了营盘张东家。
郭乡约的腰里有了鼓鼓囊囊铜银,说起话来虽还是一往的贤惠,做起事来可猛了不少,人老心不老,近五十的老汗一抖擞,从敦煌城里中原会馆领来了一个米脂女娃,生得是削肩细腰,白面秀项,轻挪碎步,香玉乱坠,樱桃小口细软哝哝,把个郭家大房比得豆腐渣渣一块。
郭相约端骑高头大马上,请了个小轿车,很不情愿地在傍晚,把女娃抬进洞房做了小。还别说,这郭相约的小房,三年蹭蹭生出两个胖小子。郭相约的灰草驴也换成了马拉的轿车,走站捎着小老婆,走了东家,串西家,这小老婆也争光,不仅人长得好,打扮得也精致,穿得更是风潮,阳关的女人看了羡慕得要死,男人瞟上一眼,回家总嫌自家的女人土。有人说在阳关的地面都能赶上马校长家的柳夫人了,可有人也看不贯,说郭乡约老夫少妻,一树梨花压海棠,宠小娘坏了家法。
李德茂本是和郭相约老实八交的大儿子成天在一起干活吃饭,地主家儿女也不尽是吃喝享乐的,该干啥的还得干啥。郭大河二十多的人,老实巴交的,一身好力气,背得草梱子有牛腰粗,该娶媳妇的年龄了,娘们子一个劲地催,郭相约总说要寻个好人样。这倒好,儿子干等着,老子先捷足先登挂红了。
天底下最不该骗得就是老实人,惹恼了老实人也最难缠。这郭大河不敢在老子前面吱声,难道还能天天捧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妈?他一看到嗲声嗲气,一步三扭腰的这个女人,就来气,不敢伸手,啐口唾沫还是敢的,一有空抓住两个小弟兄,整得哇哇大哭,两个小娃一见他瞪着牛眼,吓得就往娘的怀里钻。
李德茂整日和郭大河绞在一起,自然靠靠近一些。郭家小房,看着二人成天一起交头接耳,总怀疑两人没有好事,于是一见面就指桑骂槐,要修理这个指手画脚的长工头,终于时机说来就来了,八月十五的前一天,下午李德茂下工后进来吃饭,郭家大小都在烙锅盔,饭就耽搁了,李德茂一时无事可干,二房家见机便让儿子骑在李德茂的肩膀上溜马,李德茂干了一天的重活,浑身酸痛,本不情愿,可毕竟人在屋檐下,就哄个孩子开心,知是颠得太欢,还是仗势欺人,小娃子竟在上面尿了李德茂一脖子,李德茂何曾受过这窝囊气,一把扯下小崽子,掼在地上,气嘟嘟地去水渠沟里洗尿臊。掼下的小霸王,坐在地哇哇大哭,小婆子疯了一般赶过来骂李德茂掼坏了小祖宗的腰,郭乡约也嫌李德茂下手太重,要毁了他的根苗,小婆子早就看不惯李德茂在家里指三划四当家的样,还和郭家老大摄成一把子,想要夺天下,今天不乘着这个过节,闹得非要挤走李德茂,不然还哪里有她们娘三个出头的日子,于是哭天喊地,撒泼打滚不活了。
郭家是再呆不下去了,正好也已秋天收了大场,李德茂找郭乡约说明了去意。郭乡约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拦,照全年盘了三年二十一石麦子,畅畅快快地送李德茂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