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高粱酿的头茬酒出锅时,苟杨洁正蹲在河滩上撕蛇蜕。那蛇蜕足有丈长,银鳞在日头底下泛青,像是龙王爷褪下的旧衣裳。她后脖颈上的胎记比去年更深了,像滩化不开的猪血,沿着脊梁骨往裤腰里钻。诸何明踩着酒糟往河边走,裤脚沾满发酵的紫浆果,隔着十丈远就吼:"那蛇蜕泡酒治癔症,当心沾了黄大仙的怨气!"
河面漂来具泡胀的驴尸,绿头苍蝇围着打旋。苟杨洁把蛇蜕绕在胳膊上,笑得露出虎牙尖:"昨夜里土地庙供桌流血水,二叔公说这是要出白虎煞。"她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肚皮上三道爪痕,暗红的痂像三条蜈蚣在爬,"你爹当年用铁犁破了我的煞,如今该你还债。"
酒坊地窖里堆着三百个黑陶坛,坛口封着陈年猪膀胱。诸何明把苟杨洁按在酒瓮上亲嘴,她发间的艾草味混着酒气,熏得梁上蝙蝠乱撞。坛子里的酒突然咕咚冒泡,浮起片泡烂的《女儿经》残页——那是诸老太爷在世时逼新妇抄的,如今字迹全化成了酒虫。
七月十五放河灯那夜,苟杨洁在坟场唱《哭丧调》。纸马在火堆里打滚,她抓起把热灰抹在诸何明眼皮上:"让你看看真章。"月光突然变成青紫色,三百个穿寿衣的老鬼从高粱地钻出来,捧着陶罐接人血。诸何明他爹的魂蹲在碑顶上啃脚趾,脚趾头滴下的脓水把坟头草烫得直冒烟。
"当年你爹拿我的八字镇井。"苟杨洁剖开鼓胀的驴尸,掏出血淋淋的驴胎按在胸口,"井底锁着六十个冤死丫头,怨气养出的尸参早爬满你家族谱。"她肚皮上的爪痕突然开裂,钻出团带毛的黑肉,尖牙咬住诸何明的喉结:"喝了我的血酒,你就是诸家第九代祭品。"
暴雨来得邪性,河面漂满翻肚的鲶鱼。土地庙的泥像睁了眼,眼珠子是用酒泡过的酸枣核。苟杨洁跨坐在祠堂供桌上,把诸何明祖宗牌位塞进裤裆。梁上垂下无数白须,原是诸家老太奶们的裹脚布成了精。酒坛接连炸裂,酒浆汇成赤潮,把祠堂匾额上的"贞烈流芳"泡成了血豆腐。
鸡叫三遍时,苟杨洁在晒谷场生下一窝酒糟味的耗子。耗子眼珠赤红,叼着《女儿经》残页往高粱地窜。诸何明抡起铡刀砍向自己的影子,影子里掉出半截泡发的驴鞭——正是当年他爹埋进苟杨洁家祖坟的厌胜物。日头忽然绿了,三百里高粱同时淌出白浆,把新坟旧冢都糊成混沌的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