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拌嘴鸳鸯
两人不再说话,周行止长久静默地看着她,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周行止开口:“大太太对我和母亲都很好。我母亲是一个可悲的人,思想陈腐,行为乖张。大太太那样善待她是想要唤醒她。”
“如果她从前的选择是为了唤醒人民,那么她在我家的那些年也并不是在苦熬。她只是把目标变小,小到仅唤醒我和母亲,现在我不那么麻木腐败,她的目标也就达成了她倾尽半生去付出的目标已然达成,她的伟大并不是一场空。”
“所以……”向瑾哑然。
“所以,走下去。”周行止的语气坚定,像在阐述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我和你一起走。”
徐知慧回到工位时,向瑾仍窝在她的位置上。
“蔡总编不是找你吗?”
“不去,等周行止走了再说。”
“你怎么总在躲周二爷,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诶,不会真成大家说得那样了吧?”
“哪样?”向瑾不看她,自顾自朝嘴里塞零嘴。
“拌嘴鸳鸯!”
“我去你的!不是要你不要再提了吗?你简直要恶心死我!”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早忘了从前和周行止在报纸上吵架,被看客们封了个“拌嘴鸳鸯”的名号,现在提起来更觉心中隔应。
“真没有吗?”徐知慧仍不死心。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比那该死的政令还荒谬。”
向瑾拿白眼翻她,徐知慧只好乖乖闭嘴不再说话。就在向瑾吃完零嘴准备拍屁股走人时,一道清洌洌了声音拦住了她:“向小姐,蔡总编找你。”
向瑾想不通蔡戎清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通人意了?
他往常生怕自己和周行止碰在一起,最近却是想尽了法子让他俩遇上。
前天是让她给周行止送报纸,昨天在办公室,向瑾本来要走,他又让她坐下同他们一起闲话。
今天更是一反常态,竟然劳烦二爷喊她去办公室。她没理由不去,只好跟上。
蔡戎清仍旧坐在书桌后喝茶,见他二人进来微微挑眉,笑道:“周二爷今天颇有闲情,竟然不急着回家了?”
周行止不说话,气定神闲拉了椅子在向瑾身边坐下。
向瑾双腿蹬地,连人带椅子平行移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周行止起立,搬上椅子又在她身边坐下,向瑾怒目瞪他。
“得了,我没空看你俩打情骂俏。向瑾,找你是想麻烦你写一篇稿子。”
向瑾应下了安排,临走时问候蔡戎清。
“轰炸那天你没伤到哪吧?”
“还好,皮外伤。”
“要不我抽时间陪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蔡戎清不明所以:“检查什么?我挺好的。”
“眼科,或者脑科?”
蔡戎清无语撇嘴,周行止在一旁笑出了声。
立夏将至,比暑气更让人心躁动的是人们翘首以盼的一纸文书——《淞沪停战协议》。
五月五日协议签订的消息传来,报社连夜命人撰稿发布讯息。尽管战争终止,但向瑾知道,中国的危难才刚刚到来。
第十四章 败绩
城内大大小小的抗日运动被政府武力镇压,十九路军紧急调离上海,更多的中国军队向内陆收拢,将沿海地区暴露在帝国势力之下。
“蔡将军他们……要离开了吗?”
“这就走了?留得东北上海这一滩浆糊,他们就这样撤走了?。”
“他一个军长决定得了什么?蒋公从前不是说‘攘外必先安内’呢!”
“行了行了,该说不该说的都少说,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蔡戎清在扶梯上朝向瑾招了招手,向瑾放下笔从工位上起身。
其他人也识趣地挪开凳子忙自己的事,向瑾顺利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箭步蹿上了楼。
“蔡总编,您想好了?”
“泉州的许先生和我是忘年交,我正好有一封信麻烦你顺便带给他。”
“泉州?”
“嗯,听说蒋将军要被调往闽南了。你要的一手资料,正好自己去跟进。”
“嘿嘿,得嘞!”
向瑾十九岁离家来到上海,就是为了离变革、离战争近一些、更近一些。
那个时候大家常说起虹口码头有多繁华多富裕,说法租界鳞次栉比的欧洲巨厦,还有远近闻名的百老汇和大世界。
那些向瑾从来不在乎,只是激动于激烈的国际商贸冲突和权利斗争。
其实倘若她再晚出生一个世纪就该知道,她的家乡南昌也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圣地。
不过那时的她不在乎也不留意,一心奔向上海。
现在听闻十九路军撤离上海,她也一定要循着这一支民心所向的队伍的脚步前进。
徐知慧听说她要去福建心里直打鼓:“你一个人去那里啊,多危险呢。”
“不要紧,我是伟大的女战士!从不因为危险退缩,也不因为孤独而怯懦!”向瑾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张开双臂昂头高喊。
就在她陷入自我陶醉时,一只大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把,随即有人道:“又去哪里?一个人走南闯北呢?”
“呀,周二爷。”徐知慧看着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别碰我,”向瑾一把拍下头上的手,又补充道,“有事说事。”
“说好了和你一起走,你要去哪?我陪你。”
“我去福建,不用你陪。”
结局自然是周行止和向瑾一起到了泉州。
向瑾:“……”你究竟来做什么。
“走吧,我来陪你找许先生。”
蔡戎清给他们的地址在惠安县某村落,因为时间久远具体位置不可知。
五月底,周行止带着向瑾在屿头村暂住下来。
战争年月里,阴沉天色下的屿头村显得更加破落、悲凄。
走在乡道上,时不时能看见年迈的老人坐在院子前,用一双或一只雾蒙蒙的眼睛四处巡视,似乎下一刻就会看到不愿看到的场景。
偶尔有孩子成群结队从房屋院落后跑出,旧衣垢面,嬉笑打闹。却让屿头村更显静谧。
临近傍晚,有几滴雨落下,周行止和向瑾在一位妇人家住下。
妇人丈夫姓蓝,几年前参与惠安暴动被捕,牺牲于县城马山,留下妻子一个人抚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