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在1930年代,结合黑格尔及科耶夫(注1)的理论与弗洛伊德愿望理论,提出了关于 “欲望” 的三大命题,这些命题是对弗洛伊德愿望理论的发展和重新解释:
命题一:欲望具有非自主性(这一点上与弗洛伊德的理论不同,这是基于黑格尔的理论)
欲望不是自主的,它不能独立运作,始终由另一种欲望 “中介”,即基于另一种欲望而存在。这意味着对拉康来说,欲望并非纯粹,而总是被反向的力量污染,总是与试图破坏它的敌对力量保持平衡,想要战胜它。
如同黑格尔的“论点总是在对立面的范围内运作”,拉康也正是这样看待欲望的,欲望总是伴随着另一种欲望一起运作,一种欲望的存在与强度,恰恰源于对立欲望的挑战,有对立的力量才会有显著的欲望。换句话说,当欲望变得主动、呈现自己,是因为有对立的力量。
例如个体“想偷窃” 的欲望,会因 “良知反对偷窃” 的对立欲望的存在而变得更强烈。欲望作为一种力量受到冲突的影响,冲突越激烈,欲望越突出。且这种冲突可存在于个体内心,并非仅存在于外部人际间。弗洛伊德的鼠人案例中,那位身受强迫症困扰的患者就是被相互矛盾的欲望完全控制。
因此,欲望在对立力量之间的空间中运作,它不是从自身获得力量,而是从其对立面的挑战中获得力量。
命题二:主体被欲望支配,而非掌控欲望
产生欲望的主体并非欲望的掌控者,反而被欲望支配。从弗洛伊德视角看,欲望的无意识属性决定了人无法有意识地控制它,即便想消除某欲望,也无法实现。
主体屈从于欲望,受欲望力量支配,任何掌控欲望的尝试都会失败,越试图压制内心冲突,冲突反而越强烈。这一点同样可以从鼠人案例中看到,鼠人越是强烈的想阻止自己,越想去除那些欲望,那些欲望反倒会越活跃、越强烈。
《指环王》中的咕噜,对魔戒的欲望并非源于自己的力量,而是指环(欲望客体)反过来控制他,使其身心扭曲,指环才是这种非凡力量的主人,驾驭人心,统治世界。
因此,任何试图驱赶欲望的努力都是徒劳的,这些努力会让欲望变得更有力。
命题三:欲望客体促生欲望,而非满足欲望(这一命题来自弗洛伊德和黑格尔理论的结合)
这一命题似乎与直觉相反:当欲望指向某一客体时,客体无法真正满足欲望,反而会 “促生” 新的欲望:只要欲望得到了它所附着的客体,欲望会立刻转移。或者,换个说法,这个客体将远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令人满意。
你可能会以为“只要我得到了某样东西、某个客体,我就会幸福快乐了”,但其实一旦你真的得到了,你就会发现“不过如此”,人们永远不会满足于自己拥有的。
一是因为欲望的客体永远无法真正完全满足我们的欲望,而只会使欲望转移;二是因为所有对欲望客体的感知,实际只是一种幻想,人们被吸引的并非客体本身,而是关于客体的幻想。如恋爱中被吸引的是 “对对方的幻想”,而非对方真实本身;一旦幻想破灭,欲望便会转移。
网购的时候,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光其实是下单以及等快递的过程,当你收到快递之后没多久便会发生没有多么让人满意,很快就会有新的购买欲望产生。这就是拉康所说的,人类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客体,而是对客体的幻想。
将这个放在关系里面去看,意味着如果你被某人吸引,吸引你的可能不是某人本身,吸引你的是你对ta的幻想。当你真的“得到”ta时,你的幻想会慢慢崩塌,客体慢慢变得不再另人满意,而你会再次被幻想驱使移动到另一个方向。
在20 世纪 50 年代,拉康将上述三大命题总结为一句法语公式 “Le désir de l'homme est le désir de l’Autre”,翻译成英文时有两种表述:
一种是“Man’s desire is the desire of the other”,对应的中文是“人的欲望是指向他者的欲望”,是对其他东西的欲望,人们总是渴望着些别的;
另一种英文表述是“Man’s desire is the other’s desire”对应的中文是“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即人的欲望状态,始终受他人欲望状态的制约。
后来,拉康在公式中加入 “大他者”(Autre,用大写 “A” 表示),将公式调整为 “Le désir de l'homme est le désir de l'Autre(A)”,中文译为 “人的欲望是大他者的欲望”。
无论是30年代提出的三个命题,还是50年代提出的欲望公式,每一个都需要从理论及临床的角度细细拆解~
回见~
注:克雷格·科耶夫·尼科夫 ,俄国移民哲学家。他连续七年,每周一次讲座,分析解读黑格尔羞于精神现象学的作品,拉康曾旁该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