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橼划破椿树皮时,惊蛰的雨水突然在树脂里凝固成永明七年的租庸调簿。

木作坊的晨光爬上墨斗盒,师父的角尺正在丈量某位唐代匠人未完成的榫眼。十七岁的他跪坐在刨花堆里,看师父用锛子劈开柏木料,裂帛声里突然迸出汴河漕船的梆子响。
"别让呼吸惊了木髓。"师父的竹篾条扫过水沟板,"年轮记得所有斧斤的承诺。"鱼鳔胶混进木屑的刹那,梁间悬着的汉代棺椁突然渗出松脂——去岁山洪冲来的阴沉木,正在雾气里浮出长安西市木行的幌旗。
谷雨的暴雨涨满墨线槽那夜,师父劈开地窖里的铁力木柜。板结的《鲁班经》在桐油中舒展霉斑,斗拱间的蠹洞突然游出银鱼。"这是大业年间宇文恺督造的雀替。"师父的篾刀挑开白蚁巢,"看,血沁渍出的冰裂纹。"阿橼的指尖触到椽头的卷杀,青砖地突然显出一串掌墨符号,朝着沉在渭河底的阿房宫栋梁蜿蜒。
子夜画样时,阿橼见月光在界尺上结出霜纹。师父用犀角簪校准水平:"柏木在说广明元年的旧事。"锛子削砍的闷响里,他听见黄巢入关的某个黎明,流亡掌墨将星图刻进佛殿平闇,雷氏尺量过五更梆声,把昂嘴削成银河状。
启柜验榫那晨,阿橼在卷杀处摸到凸起的爻辞。师父对着泛红的东方转动那组《天宫楼阁》,显德年间某位都料匠未烧尽的营造法,正从木纹间渗出金丝楠色:"宁碎千寻栋梁骨,不筑胡尘压檐铃。"
椿树渗出琥珀时,阿橼的墨线在椽身弹奏半部《木经》。未干的松烟突然游向水沟板,凝成师父少年时崩刃的锛子——铁口的锻痕正在晨光里重铸,新添了"广顺三年阿橼续"的飞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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