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记
(七)
在省外工作这年,我四十五岁,省公司来一位哥们借出差之机跑来看我,不知怎么的就说起老王,我讲了预测神准的故事。
哥们说,“他那么灵验有什么用呢,自己女儿的命都改不了”。
“他女儿怎么了?他给我预测的时候,说女儿还没有谈男朋友哩。”
“啧啧,出事就在谈男朋友这件事情上。他女儿管着一个公司的财务,那公司的财务关系正在理顺,几千万资金暂时没有交缴到大账。他女儿谈了一个男朋友,搞证券的,谈来谈去,把没有交缴的资金挪给男朋友了,用在了股市上。出了案件,现在追都追不回来。”
“啊,这个可能有刑责啊”。
“是嘛。你说老王那么神奇,是不是可以预测一下,改改女儿的命啊、运啊的,至少不要犯这种错啊,怪吓人的”。
“挪资金是哪年的事?”
“前两年。老王总的女儿还没有结婚,老姑娘了,估计找了一个喜欢的男人,爱得很,要么自我迷失了,要么舍不得断绝关系曲意迎合那个证券男。”
沉默了一下,我说:“能看到人的命运,但是也无法改变,命运就是很难改变的啊,甚至无法改变”。
哥们极有智慧,回答:“那拿这些特异功能干嘛,没有什么用的嘛 ,如果命是注定的,我哪用得着为命所烦恼?我也不会去求神问卦,问了也没有鸟用,徒生烦恼。”
哥们似乎说得对。老王给的预测,也就是告诉了我命运的轮子轰隆隆滚滚向前,没有指明我去坐轮船还是坐飞机,也没有让我何时加速何时踩刹车,哪里有一个弯道和塌方也没有标识,他只是告诉我车子在开,站台一个一个而已。
(八)
四十七岁这年,我到了省内一家新设的公司作副总,又一个驿站,嘿嘿。新公司新组建,到处招兵买马,旧友新朋全部冒了出来,自荐的、推荐的纷纷找上了我的门。
突然收到一个电话短信,“兄弟,我是川北公司的老王,找你有事,莫要不接我电话”。我马上想起那双犀利的眼睛和向上弯钩的鼻子。还没有等我回复短信,老王的电话闯了进来,“兄弟,我到你的楼下了。”
我赶紧下楼去迎到办公室。老王已经退休了十年,在成都养老,好多年不见。时序刚刚入冬,老王就穿着厚厚的棉服,棉服旧了,袖口磨损,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他身体有点佝偻,走路时用手轻轻地抚着腰肌,说话的声音弱了好多,目光不再犀利,鹰钩鼻子没有以前翘了,塌了下去。
他为自己的侄孙女而来,想着我在公司经营班子里,希望把侄孙女弄到新公司作工程管理的工作。
“你家的宝贝现在做什么的?”
“市场营销。在一个小的民营企业里做市场营销。哎呀,那个工作不好,常常去求客户,憋屈得很,公司小,老板剥削得狠,待遇低。我还是想她到你们公司来搞工程管理,不要在外面东奔西跑的。”
“老革命,你对下下一代都在操心哪,隔代亲哇?”
“兄弟,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女儿的工作出了一些岔子,摊上了官司,工作都掉了,那么好的前途打倒了,现在监狱里服实刑。你……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装着不知,“老革命,不知道这事啊。您女儿咋了?还是有自由的嘛?”
“哎呀,想起来丢脸,不想提了。挪用资金,金额很大,一审就判了实刑。女儿的事,亲戚些都帮了忙。我欠着人情哩。这不,侄儿对我好,女儿服刑,侄儿一家照顾着我和你嫂子。侄孙女我就想管管。”老王眼睛里闪着一丝泪光。
“老革命,想开些,挪用资金罪的刑期不长,很快就自由了。侄孙女有没有工程造价、工程监理之类的证书?”我赶紧把话题岔开。
“她有个会计证。”
“那你让她把所有资料发给我,我来找一下人力部,再汇报一下总经理,挂过个号先。老革命,您的关系,我肯定尽力,但是你也晓得,人力资源的问题比较复杂……”。我心里想,只有个会计师,这连门槛都达不到啊。经过这么多个的“驿站”,我处理复杂矛盾的能力变强了,说话圆通。
老王听出了我的意思,仍说感谢,“兄弟,你给我努把力,我再找一下你的一把手。我还是另有渠道,可以同你们一把手沟通一下的”。
不知怎的,一下子联想到他的特异功能,我说:“老革命,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这样嘛,我帮助把你侄孙女弄到公司,你把你预测的绝学传授给我”。
老王一拍大腿 ,“好啊好啊,这个生意做得!哎呀,你看,我当时说你工作变得多啊,你看,你这不又到了一个新公司吗?”
他记得自己的神准。
我脑中一下子闪个一个念头,老王你那么神准,专门铁口直断哪个人工作有重大的变动,那侄孙女入职能不能搞成,在你那里还有秘密吗?如果测出来了不成,你犯不着来找,如果找来,肯定是能成啊。
可是我没有看出来侄孙女能成,在找来的人里,她的条件很差,没有什么竞争力,至少我不敢给公司开口讲要招聘她。
还有,正如我的哥们所言,老王那么强的预测能力,女儿犯错他也不能在事前作一些防备,奇怪了。
送走了老王,唏嘘了好久。但事情办不下去。他打了两次电话,我说在尽力沟通。拖几一个月,最终不了了之。
我当然不可能学到老王的独门绝技。
(九)
很注意一些讲授传统文化的人,对算命之类的现象的看法。
有一个叫王东岳的学者,号称当代的隐士,讲传统文化让人耳目一新。王先生讲,他身边就有一个人,对股市的K线图异常的判断能力,看着那人从几万元开始炒股,一直干到几亿,从不翻车。 王东岳讲这同算命一样,都是他不能理解和认知的领域。
另有一个叫熊逸的人,博古通今,写了很多研习文哲史的书籍。他在一本叫《周易江湖》的书里,对算命作了“去魅”的解说。大致的意思是,易经已经被神话,后世把它弄成了哲学和心理学了,预测的算法已经不可知,占卜结果的解说完全发散,可以随心所欲。熊先生想说,对人生存而言,信念才是第一位的。
看得我云里雾里的。
(十)
有一天,老项请喝茶,我欣然赴约。同为原来省公司的老人,话匣子打开聊个没完。
老项很早就转了非领导职务,剔着一个光头,非领导职务后常常登临四川盆地边缘的四姑娘山。他讲自己每次去登山,要同四个姑娘都“睡”上一晚才心满意足。什么意思喃,他把四姑娘山的每一座山峰叫作一位姑娘,睡上一晚的意思就是要登上去,于山顶搭帐篷中住一晚上。
当时才翻完熊逸的《周易江湖》,就说了同老王的故事。
老项放下茶杯,说:“老王也给我算过啊,我觉得一点都不准”。
“啊,你竟敢说他不准。为什么不准?”
“他给我测的也是驿站的‘驿’,比你的还多一个,是三个‘驿’字”。
“这么巧合?”
“我工作过的地方也有几个,但是不如你多啊,为什么同样的字,还比你多一个?再说,他也说我工作不好安排,但是我觉得我工作还是顺顺当当的啊。公司一起经营得起走,从来没有为生存发个愁,有什么不好的啊?”
我想起,老项在省公司工作清闲得很,每天早上就在翻看商报。商报中缝一般都有征婚广告,老项取下近视眼镜,拿着颜色笔,趴在报纸上,看到条件不错的征婚女,还特意地标注一条红线。征婚广告里,多有“肤白貌美、温柔可人”之类的描绘,一定动摇过老项的心。老项被逮到作标记,自称因为长期作秘书工作,标记完全因为职业习惯。他把这件事变成了对自己的表扬。
“看来心态好啊,不觉工作安排得不好。”
我哑然失笑。或许那个“驿”字,放之四海皆准,多数人在求教时,都可以用上。
老项神秘地问,“你是不是想学这个?告诉你,我和老王是老乡,两家离不过两三里地,虽然他年龄大些,不影响我和他这么多年忘年交。我找得到他在城里住哪儿,前年和去年还上门去过,要不要我给他说一声,让他教教你?你是不是真要学?”
“不不,我搞不懂这些,好象搞懂了也没有什么用。命运可以提前知道答案,但是知道了答案也改不了答题的方式和结果,还不如留点神秘吧”。
我平静地回答说。
我从此没有再过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