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 上)
【四八】.心之本体和思绪的关系
澄问操存舍亡章。
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入为存。若论本体,元是无出无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无所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三轮执斋云:“‘腔子即是天理。’‘今案:腔子谓躯壳,是语活说耳,亦只是三字可见。然人是天地之心,则实以天为躯壳岂虚语乎?“
东正纯引高忠宪(高攀龙,字存之,号景逸,一五六二至一六二六,江苏无锡入)云:“心要在腔子里,是在中之义。不放外于外,便是在中,非有所著也。”又曰:“天地之心充塞于人身者,为恻隐之心。人心充塞天地者,即天地之心。人身一小腔子,天地即大腔子也。”(《高子遗书》,光绪.二年[一八七六]本,卷一,页八上下。)
但衡今云:“心之本体,不可直言无出入也。‘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言其心之乱也,非言其心之体。心出入形容存亡,非以出入言操存也。程子所谓腔子,是以肉团心,形容非肉团心,亦即存之之意。存则何思何虑,亦思亦虑。此儒家惟一心法,舍此别无入手之方。吾不知本节所云不出天理,与孟子之言操存,究何所异也。”
捷案:朱子《孟子集注》注此章曰:“孔子言心,操之则在此,舍之则失去。其出入无定时,亦无定处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测,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难。”与但氏言心乱之说异。朱子又引程子曰:“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也。”亦与但说异。程伊川语见《二程遗书》卷十八(页二十上)。
[译文]
陆澄就《孟子》中“操存舍亡”一章向先生求教。
先生说:“‘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这话虽然是就平常人的心来说的,学者应当明白心的本体原本也只是如此,那么操存功夫才不会出现问题。不能简单地认定出即是亡,入就是存。若要说本体,本源是无出无入的;如果论及出入,那么思考运用就是出。然而人的主宰明明就在心里,哪里会有出?既然无所出,又有什么入呢?程子所说的‘心要在腔子里’的腔子,不是胸腔,也只是天理而已。每天应事接物待人,都不出天理,就是心在腔子里操存着,离开了天理,就是放纵亡失。”
先生又说:“心的出和入也只是动静而已,动静是没有端倪的,哪有什么方向呢?”
释疑:
动亦定,静亦定,出入就相当于动静。定就相当于上一节夜气中翕聚一个道理,出入只是动静,动静无端,没有方向。
就本体论而言,心与天地万物同体,心即理,无所出入。就工夫而言,要时时处处存心养性。
操存舍亡,是《孟子·告子上》中孟子引用孔子言论的一段话,孟子曰:“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操存舍亡,恰可为“夜气”存养之工夫。“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乃就心之本体而言,所谓夜气亦即良知,识得此,操存舍亡工夫即如为善去恶,始有依凭。不可谓出亡入存,出入者,动静也,动亦定,静亦定,如如不动,随机而动,岂有时乡邪!所言腔子即是天理,其犹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之矩乎。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就是把那放跑了的心收回来。马祖道一跟他师傅一块在地上掘地,燕子飞过来以后,抬眼一望,这是天理,有一个新的现象看一眼,结果他师傅接着刨地,马祖道一还跟着看,他师傅上来把他鼻子一拧,马祖道一顿时大悟,就是这个时候一下子把放出去的心收回来了,而且明白了心不能跟着外物跑。燕子走,眼跟着燕子走,这个就叫亡,就叫放,这个时候心就离开自己的腔子了,所以师傅那一拧,打断他的惯性。这是禅宗的一个有名的公案。
出入跟动静是一样的,动静无端,阴阳往还,所以没有什么方向不方向。
批注:
①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孟子·告子篇》第六上,第八章:“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乡,即向。
②腔子。《二程遗书》卷七(页一上)云:“心要在腔子里。”不指明为明道语抑伊川语。采入《近思录》卷四,第三十四条,作伊川语。
③无端。《伊川经说》卷一(页二上)云:“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又见《近思录》卷一,第十六条。
④先生存心之说,参见《观德亭记》:“故君子之于射,以存其心也。是故燥于其心者,其动妄;荡于其心者,其视浮;歉于其心者,其气馁;忽于其心者,其貌惰;傲于其心者,其色矜;五者,心之不存也。不存也者,不学也。君子之学于射以存其心也。是故心端则体正,心敬则容肃,心平则气舒,心专则视审,心通故时而理,心纯故让而恪,心宏故胜而不张、负而不弛,七者备而君子之德成。”(《全书》卷七)
净心斋笔录
2023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