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怨

梧桐公寓三楼的走廊灯永远在闪烁。

林晚拖着行李箱站在304室门前,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闻到一股陈腐的檀香味,混着墙皮剥落的石灰气息。中介说上一位租客三天前刚搬走,可当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却发现梳妆台上还摆着半管绛红色口红。

"可能是上位租客疏漏了,这栋楼虽然旧,但地段好价格低,林小姐真是捡到宝了。"中介擦着汗,“我还有个客户在等着,您先住下”,随后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七月溽热粘在衬衫后背,她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衣柜门突然"砰"地撞在墙上,一件墨绿色织锦旗袍在衣架上轻轻摇晃,金线绣的牡丹在夕阳里泛着诡异的光。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林晚被滴水声惊醒。

空调出风口结着蛛网,水珠正砸在泛黄的稿纸上。她摸索着打开台灯,发现下午收拾好的行李箱又摊开在地板中央,那支口红不知何时滚到了枕边。手机显示无信号,而滴水声变成了高跟鞋叩击地板的节奏。

哒、哒、哒。

声音停在衣柜前。林晚看见衣柜门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木纹在地面蜿蜒成细流。她抓起手机想报警,指尖却触到冰凉的丝绸——那件旗袍不知何时披在了她肩上。

"叮——"

老式收音机突然发出刺耳蜂鸣,旋钮自动转动起来。沙沙声里传出女声播报:"现在插播紧急新闻,昨夜梧桐公寓发生命案,名伶苏婉容女士于寓所内身亡,警方初步判断......"电流声陡然尖锐,日期显示为1948年7月15日。

衣柜门轰然洞开。

十二件旗袍整齐排列,从月白到墨黑,袖口都绣着牡丹。最右侧那件猩红如血的旗袍正在往下滴落液体,林晚看见旗袍下摆缠着半截青白的手指。镜面蒙着水雾,渐渐浮现穿旗袍的女人背影,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

"找到你了。"湿冷的气息喷在耳后。

林晚冲向房门,铜把手冷得像块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突然熄灭,304室的门牌在黑暗里泛着幽绿的光。她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回头看见所有旗袍都在衣架上疯狂摆动,金线牡丹一朵接一朵渗出血来。

凌晨两点零三分,电梯停运。

林晚在逃生通道撞翻一个铁皮桶,回声在楼梯间炸开。她数到第三层时抬头,安全门上依然标着"3F"。汗水顺着脊梁滑进腰际,身后传来绸缎拖过台阶的沙沙声,混着液体滴落的轻响。

转角镜面映出猩红裙摆。

她摸到防火门把手时,指尖传来粘腻触感。借着手机微光,看见门把手上布满抓挠的血痕。推开门的瞬间,檀香味扑面而来——她又回到了304室玄关,那件血旗袍正挂在门后,领口别着珍珠胸针。

收音机突然爆发出笑声,混着老唱片失真的唱腔:"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梳妆镜蒙着血雾,镜中女人正在描眉,鲜红蔻丹划过眉梢时带出一道血痕。

"苏小姐?"林晚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你要什么?"

镜面炸开蛛网状裂痕,鲜血从缝隙里汩汩涌出。所有旗袍同时发出布帛撕裂的声响,十二件衣服瞬间爬满刀痕。林晚突然明白那些根本不是牡丹绣线,而是用金粉掩盖的缝合痕迹。

凌晨三点十七分,窗外暴雨倾盆。

林晚蜷缩在浴室角落,手机电量显示1%。花洒突然喷出暗红液体,瓷砖缝隙长出霉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成女人侧脸的轮廓。她摸到排水口缠着团潮湿的长发,扯出来时带出半片碎裂的指甲。

"咚!"

浴缸里传来重物落水声。猩红旗袍漂浮在血水上,袖管诡异地鼓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水下浮起。林晚疯狂转动门把手,却看见镜中自己肩上搭着青白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木屑。

"他把我砌在墙里。"女声贴着后颈响起,腐臭气息熏得人作呕,"说我戏子无情。"

林晚猛地转身,看见浴缸里泡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旗袍领口别着珍珠胸针。女尸右手无名指戴着翡翠戒指,左手却光秃秃的——那截断指正攥在林晚手心里。

手机自动跳转到旧闻网页:"1948年梧桐公寓杀妻案告破,银行家周世昌承认因嫉妒杀害妻子苏婉容,将尸体封入......"配图是穿着猩红旗袍的戏装照,女子眼尾缀着泪痣。

"帮我找到戒指。"女尸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球,"在钢琴里。"

惊雷劈开夜空,林晚看见客厅角落盖着白布的立式钢琴。掀开琴布时扬起陈年灰絮,琴键缺失的地方藏着个丝绒盒子。翡翠戒指卡在升F调琴键下方,内侧刻着"周世昌"三个小字。

浴缸传来剧烈水声,女尸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腐烂的手指伸向戒指,却在触碰瞬间化作飞灰。所有旗袍同时自燃,火苗窜上天花板时没有温度,反而冷得像坠入冰窖。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晚在玄关醒来。

304室整洁如新,仿佛昨夜种种皆是噩梦。只有梳妆镜裂痕组成"谢谢"的字样,而那件猩红旗袍在阳光下正慢慢褪色,最终变成一捧带着焦痕的灰烬。

林晚将翡翠戒指放在梳妆台上,翡翠戒指在梳妆台上发出幽绿的光,镜面突然凝结出细密血珠,林晚看着鲜血在玻璃上蜿蜒出"墙内"二字,突然想起中介曾说这间屋子装修时发现西墙比图纸薄了二十公分。

林晚使出全身力气拿起铁锤铁,狠狠的锤砸向墙面,瞬间,整栋公寓响起痛苦的呻吟。

林晚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墙灰扑簌簌落在睫毛上。那些被金粉掩盖的裂缝正随着敲击渗出暗红液体,空气里浮动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腥甜。第五次挥锤时,她听见墙体深处传来指甲抓挠的刺啦声。

"咚!"

一块墙皮突然剥落,露出水泥层里交错的抓痕。那些沟壑深达寸许,末端残留着发黑的皮屑,像是有谁被活埋时用指骨生生刨出来的。林晚的呼吸凝在喉间——裂缝里卡着半截白骨,无名指上套着褪色的翡翠戒指,与浴缸女尸手上的如出一辙。

整面西墙突然发出濒死的呻吟。

墙体内渗出粘稠黑血,顺着裂缝蜿蜒成蛛网。林晚发狠抡起铁锤,碎砖混着水泥块暴雨般砸落。当最后一层石灰剥脱时,裹着猩红旗袍的骷髅赫然蜷缩在墙洞深处。头骨以诡异的角度卡在胸腔与髌骨之间,下颌骨脱落在三寸之外,齿缝间死死咬着半张泛黄的戏折子。

"轰——"

承重墙轰然坍塌的瞬间,冷气从墙洞喷涌而出。林晚被掀翻在地,手机滚到碎砖堆里,电筒光正好照见骷髅空洞的眼窝。那些碎裂的骨殖上布满细密裂纹,像是被重物反复击打过,唯有右手无名指保存完好,翡翠戒指在光照下泛着阴森的绿。

戏服木箱卡在尸骨下方,腐烂的丝绸里裹着把银簪。林晚颤抖着抽出簪子,尖端凝固的黑血突然滴落,在地面炸开成十二瓣血牡丹。箱底压着本染血的《贵妃醉酒》工尺谱,末页题着簪花小楷:"赠婉容,望此生永伴冰轮——周世昌赠于新婚夜"

整栋公寓突然剧烈震颤。

所有门窗同时自动上锁,304室的温度骤降至冰点。林晚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霜花,霜花里映出穿旗袍的女人剪影。衣柜里剩余的十一件旗袍无风自动,金线牡丹在低温中迸裂,每道裂痕都渗出浓稠的血浆。

"叮——"

老式座钟在血泊中敲响五声,戏服木箱突然腾起幽蓝鬼火。火焰舔舐过尸骨时,骷髅指节发出琵琶轮指般的脆响。林晚眼睁睁看着那些骨殖自动拼合,裹着猩红旗袍的骨架缓缓坐起,腐烂的戏服下摆拖出蜿蜒血痕。

"他把我砌进墙里那天,"骨架的颌骨开合,发出瓷器摩擦的声响,"也是这个时辰。"

林晚后退时踩到银簪,掌心被扎破的瞬间,眼前炸开白光。她看见1948年的暴雨夜,穿西装的男人指挥工人浇筑水泥,猩红旗袍的一角露在墙外,被血浸透的绸缎还在微微抽搐。穿旗袍的虚影浮现在尸骨上方,脖颈缠着金线绣的绸带,泪痣在腐烂的皮肉间格外鲜红。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

林晚抓起手机,发现自动跳转到市政档案馆页面:"1948年7月16日,梧桐公寓304室装修期间发现女性尸骨,经查系屋主周世昌杀妻藏尸......"配图是现场照片,穿制服的警员正从墙内拖出戏服包裹的骸骨,旗袍领口的珍珠胸针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

尸骨突然暴起,白骨手指掐住林晚咽喉。

"我的戒指呢?"腐烂的戏服贴面袭来,林晚闻到墙洞深处沉积七十年的尸臭。她挣扎着指向梳妆台,翡翠戒指正在晨光中流转光华。尸骨发出凄厉尖啸,所有窗玻璃应声炸裂,裹着旗袍的骨架在触及戒指的刹那化作飞灰。

晨风灌进304室,吹散了墙洞里的骨灰。那些染血的工尺谱页在空中飞舞,拼凑成《贵妃醉酒》最后一句唱词:"好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林晚瘫坐在废墟里,看着朝阳给碎砖镀上金边。旗袍灰烬在光束中盘旋上升,隐约聚成女子谢幕时的万福礼。楼下突然传来孩童嬉笑,她探头望去,见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牵着个抱月琴的书生,身影消散在梧桐树开的并蒂牡丹丛中。

墙洞深处,半截银簪正在渗血。簪头雕刻的牡丹花心,嵌着枚刻"昌"字的鎏金袖扣。

染血的戏折子在掌心突然发烫。

林晚的视线被拽入血色漩涡,1948年的蝉鸣声震耳欲聋。她看见苏婉容穿着素缎睡袍坐在梳妆台前,珍珠耳坠映着煤油灯暖黄的光。窗外飘来断续的《贵妃醉酒》唱腔,女子葱白指尖正蘸着绛红口脂,在泛黄戏折上勾画工尺谱。

"砰!"

雕花木门被皮鞋踹开,穿条纹西装的周世昌踉跄而入。他左手攥着威士忌酒瓶,右手甩出七八张照片,相纸在梳妆台上滑出扇面。林晚突然能看清每张照片的细节——苏婉容与月琴师傅在后台对戏,有张照片里两人的影子在烛光中交叠,恍若相拥。

"戏子无情果然不假。"周世昌扯松领带,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我供你锦衣玉食,还不如个摆弄丝弦的瞎子?"

苏婉容脖颈泛起胭脂色:"陈师傅双目失明已逾十载!"

酒瓶砸在穿衣镜上,飞溅的玻璃碴划破女子耳垂。周世昌拽过衣柜里的猩红旗袍,金线牡丹在撕扯中迸裂,线头缠住苏婉容的翡翠耳坠,扯出血珠滚落肩头。林晚感到左耳传来真实的刺痛,镜中倒影忽然变成自己的脸。

"你永远是我的杨玉环......"男人将戏服绸带绕上妻子脖颈,酒气混着发胶味喷在耳后。林晚的喉咙开始真实地痉挛,视线因充血泛起红雾。她看见自己的手指抓向梳妆台,鎏金袖扣在挣扎中崩落,滚进墙缝时闪过的"昌"字沾了血渍。

濒死的剧痛中,时空骤然翻转。

林晚跪在尚未凝固的水泥地上,口鼻灌进辛辣的石灰。四个穿工装的男人正将她的躯体塞进墙洞,猩红旗袍下摆露在外头,随残存神经微微抽搐。她听见周世昌在给工人发银元:"内子突发恶疾亡故,还请诸位守口......"

剧痛突然从十指传来——活埋的躯体在墙内苏醒,指甲抓挠着未干的水泥。林晚的视线穿透墙体,看见周世昌正将鎏金袖扣改制成珍珠胸针。男人哼着《贵妃醉酒》的调子,把染血的绸带仔细叠进戏服箱底。

"轰隆!"

1948年的雷声与现实的雷鸣重叠,林晚跌坐在304室满地狼藉中。戏折子上的血手印正在消退,最后一行工尺谱化作黑烟消散。梳妆台抽屉突然弹开,那枚带"昌"字的袖扣滚到脚边,边缘还沾着半片风干的指甲。

晨光刺破云层时,梧桐公寓的震颤逐渐平息。林晚跪坐在墙洞废墟中,掌心仍攥着那枚刻有“昌”字的鎏金袖扣。翡翠戒指静静躺在梳妆台上,晨光穿过裂成蛛网的镜子,将“谢谢”二字映得血一般殷红。风卷起散落的工尺谱页,纸角泛黄的《贵妃醉酒》唱词如蝶翼般翻飞,最终落进墙洞深处,覆在那截银簪之上。

簪头的牡丹鎏金早已斑驳,花心嵌着的袖扣却崭亮如新。林晚忽然想起幻境中周世昌哼唱的戏腔——那男人将妻子脖颈缠上绸带时,指尖正摩挲着这枚袖扣。七十年的冤屈凝在金属冷光里,此刻竟灼得她掌心发烫。

“叮——”

老式座钟在墙角发出最后一声呜咽,鎏金指针永久停驻在五点零七分。十一件残破的旗袍突然无风自燃,幽蓝火焰中浮现出苏婉容破碎的剪影。戏装女子对着林晚盈盈下拜,泪痣随火光明灭,猩红旗袍化作灰烬的刹那,一缕檀香混着戏台脂粉味掠过鼻尖。

林晚摸出手机拍摄墙洞内的骸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银簪突然迸出火星。染血的戏折子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唯余半页残纸飘落掌心,褪色的簪花小楷显出新墨:“冰轮终有团圆夜,不叫孤魂泣残垣。”

楼下传来警笛长鸣。当破门声在走廊炸响时,林晚正将翡翠戒指套上骷髅的右手无名指。白骨触到玉石的刹那,整具骸骨如风化般坍落,翡翠坠入骨灰堆里,泛起的绿光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深达寸许的沟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西墙夹层藏有尸骨!”冲进来的警官对着对讲机大喊。林晚退到玄关,看着现代法医手套与1948年的血抓痕重叠。梳妆镜突然“咔”地裂成两半,夹缝中滚出一颗珍珠,正是苏婉容戏装照上那枚胸针的遗失部件。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林晚站在公寓门口回望,304室的裂缝中渗出最后一丝黑血,在雨水中蜿蜒成牡丹形状。穿墨绿旗袍的虚影撑着油纸伞立在梧桐树下,身旁盲眼琴师怀中的月琴铮然作响,弹的正是《贵妃醉酒》里“冰轮初转腾”的过门。

三个月后,市政档案馆公示栏贴出泛黄的结案报告。1948年的旧报纸与当代法医鉴定书并排陈列,周世昌的西装照被打了猩红叉号。林晚的视线久久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修复后的猩红旗袍陈列在玻璃柜中,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旁,静静躺着一枚刻“昌”字的鎏金袖扣。

她转身离开时,馆内老式留声机突然自启。梅兰芳的唱腔混着沙沙杂音流淌而出:“海岛冰轮初转腾……”林晚摸了摸左耳垂,那里有道新愈的浅疤,形状恰似一粒胭脂痣。

梧桐叶飘落在肩头时,她听见身后有绸缎摩挲的沙沙声。回头却只见空荡荡的长街,唯有秋雨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恍若月琴轮指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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