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 长（13）
回来路过办公室门口，办公室小李赶来递给杨征一个省高院寄来的大信封。杨征打开一看，原来是关于张闻名案子的受理通知。杨征想，得赶快抽时间去省高院汇报。小李还告诉杨征说，明天市政府有个关于五星矿厂的会，要求杨征列席。杨征想，作为一个乡镇长却能列席市政府的会，这恐怕全市都少见，不过却是这么个事。接着就接到了指挥部的电话，要杨征火速赶到市里，下午就在市里一同参与修改县政府的汇报材料。杨征放下碗立马跳上车往赶往市里。
刚下车，县政府办负责起草材料的同志就将一份材料递给杨征，说，再就全看你的了。杨征快速浏览了一遍，确实无论是情况还是政策，与实际情况都有较大的出入。不过这也不怪写材料的人。五星矿厂的情况、问题和涉及的政策实在太复杂，要说既清楚情况又能动手改好这个材料的还真只有他一个。于是，杨征立马和他前往附近的打印店，投入到紧张的材料修改之中。材料改完还要传给领导审。忙活了半天，终于完成了任务。县里的一些请求，即使打个折也很不错了。杨征伸了个懒腰，对于明天的会，心里多少也有点期待。
第二天早上，杨征提前二十多分钟赶到了市政府会议室。这是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的地方，杨征多少也有几分好奇。只见偌大的会议室里，前面墙上挂着鲜红的大大的国徽，显得庄严肃穆。主席台下面的会议桌摆成了个长方形，两侧各还有一排会议桌。杨征在侧边一溜会议桌最边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牌。参会的市直部门的人员陆续到来，最后是市领导，他进来后坐到长长的主席台的正中，杨征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县里的领导代表县政府作了全面汇报，然后是市直各部门讲。杨征想，难为市领导，这么复杂的问题，把情况听明白都不容易。让杨征失望的是，尽管市政府面临着这样的压力，可这些部门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当然，这毕竟是市政府的会，他们说得也很策略。他们先说政策是如何，再说如果突破政策解决五星矿厂问题要财政增加多少预算，最后说服从安排。财政部门接着发言，说得也很巧妙。他们先说今年收入预算是多少，再说预计支出是多少，计划外的支出有多少，总缺口有多大，最后说请领导拍板。杨征边听边预测问题解决的程度，听到这里他心里存的希望已经不多了。不过他还是希望领导最后的拍板会有转机。市领导慢声细气地开始讲话。杨征屏息凝神地听，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市领导的讲话很策略，也很原则，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这种情况，即便是主要领导也不能随便硬拍。但这也意味着五星矿厂的职工又要失望了。
散会后杨征立即带着赶来的镇司法所所长赶往省高院。乡镇的工作尤其是青云镇，杨征感到工作安排都要事先认真考虑，见缝插针、争分夺秒，否则就会被动。到了省高院门口，杨征给同学打了个电话，同学却说不在单位。根据他的语气，杨征对他的说法有点怀疑，可是却又不能质疑。迅即他也想通了。同学不愿见他看似不太讲情面，但这也正说明省高院处事公正、不徇私情。司法公正是社会公平正义的底线，自己应当对同学代表的省高院的作风感到高兴。于是杨征找到了案件承办法官的办公室。说明来意，杨征即开始汇报。这时法官起身给他们倒茶。看到他起身，杨征停住了口。法官和气地说，你接着讲，不要搞得那么正式。杨征用了十几分钟，清晰地阐述了案子的情况及自己的观点。法官干脆地说，我明白了，这个案子不能简单地判。没想到如此顺利，杨征想，省高院的法官还真是有水平。
好消息接连而至。次日上班，办公室送来了几份工作通报的传真电报，环境卫生整治、大果实蝇控防、信访总量都进入了中游水平，民调则进入了前三分之一。杨征不由得绽开了笑容。这是他自来青云工作后难得的笑脸。他感到身上缠着的绞索松了一些；他想，他们一班人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
眼下进入了柑桔销售季节。杨征选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各村看柑桔销售情况。他特意看了鹊山村位于五星矿厂后面樟树坡上的一块桔园，了解情况。作为受污染的重灾区，鹊山村产业方面就只有硕果仅存的这么一片了。
回来的路上，天色渐晚。接近集镇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只见一长溜蜿蜒着向前延伸、似乎望不到头的新装的路灯大放光明，煞是壮观，原来灯光昏暗的街道亮如白昼。经过集中整治，灯光下的街道整洁干净了许多。灯光下，桔农们正在忙着把新采收的柑桔装框、打包，一片繁忙丰收的景象。看到这一派祥和美好的景象，杨征感觉分外舒畅。
生活也喜欢一惊一乍地给人开玩笑。仿佛是一夜间，天变了。
早上，杨征起床后经过办公楼前往食堂，经过办公室时只听里面有人惊呼，拐哒，出大事了！杨征进去问怎么回事，坐在电脑前的小李惶恐地指给他说，网上出了好多负面舆情。杨征凑向电脑，首先三个大大的黑体字“癌症村”就蹿进了他的眼帘。只见好多网站包括主要门户网站都在重要位置发出了关于五星矿厂区域相关问题的报道，就连最重要的一家网站都在显要位置发了文章。这些报道图文并茂，图片显示，那里污水横流、寸草不生，人们纷纷袒露出自己身上的毒疮，惨不忍睹，含有“癌症村”“中毒”字眼的标题、文字随处可见，触目惊心。不敢想象这将造成多么大的影响。杨征只感觉到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停止了流动。人们常开玩笑说“国际影响”，这恐怕就是现实版的真正的国际影响！
紧接着连锁反应就来了。第三天，五星矿厂出动了一百多名铊中毒的职工，喊着“治污先治人”“搬离毒区”的口号，走上了环境治理工程的工地，赶走了施工队，环境治理工程被停工了。
四
这下不但青云镇在全国出了名，连县里都跟着出了名。杨征可以想见县里承受的压力。舆情压力、环境治理工程停工的压力、稳定的压力，这种压力也间接地传到了杨征身上，但他只能干着急，却做不了什么。杨征心事重重地回到县城，正好艾主席打来了电话，艾主席去陪客，杨征赶过去上了他的车。艾主席问起五星矿厂，杨征知道他一定听说了这事。艾主席坐在副驾驶座，杨征坐在后排，赶忙探过身子去靠近他耳边。艾主席经历过很多领导岗位，说话自带一种威严，但声音却很小，因此每次他讲话杨征都是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他听了情况，略略沉思了片刻，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你要注意依靠你的党员，举了右手的还是不一样的。”
杨征听了大为震惊。他知道艾主席的一贯的风格，看似随意说的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实际上是对他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根本工作方针的指导。让他震惊的是，这与他的认知恰好相反。关于普通党员，平日里传到他耳朵里来的都是一些坏典型，因此在他的认知里，普通党员觉悟还不如普通群众。杨征先后工作了三个乡镇，自认为也积累了一些基层工作经验，可却在这个重要的问题的认识上与艾主席有如此大的差距。可他马上意识到，以艾主席如此丰富的经历，一定是自己的认识有问题。杨征想，自己得好好思考思考艾主席的这句话，怎么在今后五星矿厂问题及其他工作中应用。
各级政府也没有闲着。不久市政府派出了一支由一名市政府副秘书长带队、市直各相关职能部门参加的调研组，先是深入五星矿厂走访调研，患铊中毒的职工们竞相卷起衣袖、撩起衣襟，露出病残之躯让调研组看。接着调研组赶往县城开会。市县参会的部门人员济济一堂，会议室座无虚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