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老屋
2020中国农历庚子年是个极其特殊的年份。因为“新冠肺炎”影响,我在老家住了十多天。日日陪伴七十多岁的老娘,串门接触家乡的父老乡亲,听他们讲一些家长里短,心绪飞回到了少年时期。住在那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屋里,油然生出许多感慨,更坚定了今年为老人盖新房的决心。
多年犹豫不决的老家新房建设,没想到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基本建设。3月5日土坯老屋拆除后,仅用20多天的时间就树起了框架。我印象里1982年时盖老屋时用了整整一个多月。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74岁的老母亲在操持忙活。
母亲说:“这是我一生盖的第五口屋。在‘小孤岛’旺子村盖过两口,在胜利村这个宅基地上盖过了两口,这是第五口。”我不知道,如果听着老母亲的这句话,再伴随着老屋轰然倒塌的巨响,我能不能抑制住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人生在世,何不若此。每个人都要化为尘,归于土,钱财和官位都阻挡不了这个趋势。不由地捡拾起老屋的那些碎片,一层层密匝匝堆砌成纷乱的思绪。
心中的老屋,就是艰辛的日子。1982年盖的那口土坯屋,是我们家砸锅卖铁加上借贷才盖起来的。因为盖起房子后的大半年总是挨饿,所以我一直把这段记忆深深埋藏起来。文友钟声兄文章中打夯的优美号子,我是感受不到的。我印象中最深的就是自己作为一个小屁孩,在路上晃晃悠悠挑不动的大水桶。哎,当时就想,怎么就不制造点小号的水桶呢,铁皮的水桶也太过于笨重了。
但我从不怨恨贫穷,只有没志气的人才怨天尤人,世界上的祸福本来就在时时转化中。父亲遗传给我一双天生高度近视的眼睛,但同时也遗传给我超强的学习力和记忆力。当同龄的孩子为完成作业还趴在那儿苦思冥想的时候,我却早做完了作业悠闲地四处溜达。
1982年的第一次龙卷风来到了。家里还没有安上窗户,四处透风撒气。天空中电闪雷鸣,我和妹妹蜷缩在南墙下面的一张床上。突然间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雳,我跑到北窗户前一看,后院邻居家的大槐树被拦腰斩断!
妹妹害怕地问我:“这风会不会把咱家的房顶掀走呢?”我故意装作很懂的样子说:“咱家四处透气,风进来就跑了,鼓不起屋顶。”妹妹疑惑地问我:“那其他人家的房顶不就都吹跑了吗?”我自然无法回答,只是叹一口气:“哎!在地里干活的咱爹和咱娘不知道会不会躲起来!”
37年之后,当“力气马”来临的时候,我为老家老屋中的母亲坐立不安,长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村里书记来电话,说我家老屋中间的山墙塌了,我母亲坚持不肯搬出来,因为她说不赶紧维修整栋土坯屋就会全部倒塌。几个乡亲连夜顶风冒雨把塌陷的地方用木头顶了起来,老屋总算侥幸躲过一劫。
1983年的时候,地里勉强有了收成,收割来的麦子在阴雨天全部运到屋中,恰好堆满了空空的屋子,一时间是满屋的麦香。哥哥说我喝面汤后撑得满村里转圈,这事我也记得清楚。我还记得更早的时候,我赖在一个亲戚家的锅台边不走,因为他们家的饺子正要出锅。我也就五、六岁吧,死活就是不走,看他们家的饺子不出锅不烂在里面才怪呢,最后还是哥哥强拽着我的胳膊回家,我还忍不住吸几口饺子的香气。这倒不是因为我从小就像刘邦那样无赖,而是平时母亲为人大方,家里有点好吃的就派我们东家端西家送,“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成了生活习惯。这些老屋中的故事,正是童年最厚重的记忆。
老屋真的老了,原来不是这样的。作为盖起来就是村子里最高大最宽敞的住房,曾经是全村几十年的政治中心。父亲从1970年开始担任村里的支部书记,一直干了三十多年。因为村里穷,没有集体经济,我家也就兼做了办公场所,村里的大事小情,都在我家开会商量。常经历这样的熏陶,我相比于其他孩子要早熟早懂事,早了解世间的人情冷暖。
村里的事务繁杂多样,原来号称有三难:“催工程、敛粮食,计划生育撵娘们。”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农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至于说东家长西家短,南家的狗咬了北家的鸡,天天闹哄哄没有个清静。1999年我从河口区回到家中,就躺在土炕上看书。村里的文书到乡里参加了一个会议,回来后传达精神,说是“扫黄打飞专项整治会议”。我父亲问他什么内容,文书直挠头皮,最后说:“我看秋天来到,肯定是组织大家去扑蝗虫。这蝗虫会飞,所以才叫扫蝗打飞。”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父亲自然知道开的什么会,就问文书:“你是不是坐在那儿睡了一下午?”文书不好意思地笑了。沉浸在文山会海的机关工作,领导坐在上头眉飞色舞地念秘书写好的稿子,很多参会者其实就是为充人数,他们不打瞌睡反倒不正常了。
心中的老屋,装满了浓浓的亲情。五间老屋,东面三间,西面两间。我叔叔跟着我父母亲长大,在西面屋中结婚成家。叔叔没有成家时,经常带着新婶子回家,每次母亲都要做好吃的,一般是白萝卜丝炖粉条,并且不限量吃多少,所以我时时盼望着叔叔经常回家。想一想父亲18岁独自跟着我三爷爷逃荒到了 “小孤岛”,日子才宽裕就把叔叔接来后抚养成人。仅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有作为一个男人的伟岸情怀。父亲在老屋中住了整整32年,临去世前还天天盼着盖房子。如果他在天有知,看到新盖的砖瓦房,肯定会笑出声的。
今年清明假期,我回到老家,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计:把堆在院中一大片的旧瓦运到院墙外面,准备有人需要的时候再换几个钱。同回的小星叔和婶子也一块跟着忙活,身体最棒的妹夫自然是主力,一趟趟不知疲倦地用小车往外推。我虽然戴着手套,可一会儿手上就磨破了好几处,看来几十年不干农活,已成为乡亲们眼中真正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腐朽分子了。
这些瓦当时用的是最好的,虽然历经近38年风雨,仍然保持着坚硬的质地和鲜亮的色彩。当年我们家在房顶上晾晒玉米、高粱和花生时,我经常爬上房顶,小心翼翼地踩着这些红瓦,唯恐不注意弄坏一块。也曾有次从两米多高的房檐上飞身跳下,可把大人们吓得不轻。
更多的时候则是眺望远处的黄河:多么壮美的齐鲁大地啊!当年晋文公重耳就迷恋于齐鲁这块风水宝地,被他舅舅灌醉后才离开。时刻盼望能有一天,在这间土坯老屋中读了很多书的自己,也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知天命之年转眼来到,那些“修齐治平”的高远梦想都成为风,化为雨,和我那38岁遮风挡雨的土坯老屋一样,化为尘,归于土!
黄其军
作于2020年4月17日(古历庚子年三月廿五)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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