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生的父母托人给张富生说了一门亲。女方家是离塬上十几里路的大王庄村。姑娘大专刚毕业,听说眉眼人样都很出俏,父亲是村里的小学校长,母亲也是老师。人家对张富生早有耳闻,还偷偷看过他几次,心里很是中意。
媒人一大早就来到张富生家,说和女方父母都约定好了,今天就带张富生去大王庄相亲去。
富生妈喜得忙了一早上,给媒人炒了六个菜,端上炕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十年汾酒,招呼老汉陪媒人喝几盅。自己出了门,到了猪场,把张富生叫了回来。
张富生洗过脸,端了饭,坐在炕沿上吃着。听到父母催他出门相亲,沉了脸说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让相亲,我是不会去的。”
父亲听了儿子的话,来了火,气哼哼地说:
“咋?快三十的人了,也不寻思找个对象娶个媳妇,年代再新,难道打光棍不成?”
“找不找对象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瞎操心。”
老汉听儿子说不用大人管,把眼瞪的贼圆,口里呼着粗气说道:
“屁话,你要有种,狗娃娃也给抱回来个,省的老子替你张罗!”
“你那是吃饱了撑的。”
张富生不清不楚嘟喃了一句。
“反了你,赶紧吃了饭,换身衣服起身你的!”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兔崽子,越大越不听话了!”
老汉气的双眼直冒烟,顺手抓起手里的玻璃杯,连酒砸向了张富生。媒人见状,慌得赶紧扯住老汉,老伴急急地走过来劝道:
“有话和孩子好好说么,动什么手呢?”
“都是你一个人从小惯的!”
老汉对老伴发起火来。
张富生背上被他爹扔来的玻璃杯砸的生疼,又沾了半身酒气,恼得把饭碗一撂,自顾出了门,开上三轮车拉水去了。
连续几天,父子俩见了面就像摆在桌上塞着口子的两瓶子,闭口无话。老汉到了猪场只对着猪“啰啰啰”地叫着,儿子进去时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回到家里,父子俩各人抱着自己的碗筷吃着饭。富生妈见父子俩都牛着谁也不理谁,她问他们话时回一句不回一句的,作作呕呕,索性也不再开口。一家人吃饭倒像走进聋哑学校的食堂里,只听到吧咂吧咂的吃饭声,就是听不到人的说话声。
过了两天,张富生本想主动找父亲说话,可父亲还是把脸吊得有二尺长,口噘的猪鼻子似的,问上也不搭话,样子既可怜又可笑。张富生想了想,决定乘着机会捣鼓出点声响来。
早上,张富生吃过饭,把水拉了回来。进猪场查看了一遍,见父亲过来喂猪,自己便回了家。他先到厢房里找到锤子铁撬,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的后面,“铿铿锵锵”砸将起来。
他妈在隔壁听到声响,慌得从炕上溜下来,跑过来一看,见儿子正在他的厨房里砸火灶,慌慌地问道:
“富生,你这是折腾啥哩?”
“妈,你别管,我要改个洗澡间。”
“那你也该和你爹商量商量再改不迟。”
“这有啥商量的,我爹又封建又顽固,我可和他商量不到一块儿。”
他妈见儿子不过是修个洗澡间,便没再多说,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其实张富生也并不只是图和父亲置气,他早就想修个洗澡间,只是苦于塬上一直没有自来水。现在马上就要通水了,修洗澡间的事已是水到渠成。
那天他和魏兰军进城,听到魏兰军要回家洗澡,就联想到村里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心想,不为别的,为了方便魏兰军洗澡,他也要在家里改建一个洗澡间。可回来和父亲商量,父亲觉得砸了那厨房太可惜,以后儿子结了婚还用得着,便坚决不让他砸。现在父亲既然牛着不理他,他觉得正好逮住了机会,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老汉从猪场回到家时,儿子早把厨房砸了个稀巴烂,正和泥瓦匠商量着如何做上下水呢。看着屋里屋外水泥地上一片狼籍,老汉背着手从院里走到屋里,再从屋里跑到屋外,踱了几个回合。腮帮子鼓得就像口里含着两颗大鸭蛋,嘴角的肉不停地抽搐着,像有根钢丝在拉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到儿子还在不停地捣鼓着,终于沉不住了气,立在门口气横横地骂了句:
“败家子!”
儿子见他爹骂他,但好歹算是开了口,便和着气说道:
“爹,我都老大不小了,知道事情怎么做,你是老脑筋,赶不上这新社会,你就只管喂好你的猪就行了,别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老汉口里“哼"了一声,气咻咻地坐在门沿上,从口袋里取出旱烟锅,揉了一锅烟叶子,巴搭巴搭抽了起来。
“唉,儿子越来越说不动了。”
他坐在那塌气地想着。
其实,事情远不止是他想的"说不动”那么简单。而是当下一代成长到一定阶段后,他们自然而然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认知,然后向长辈的旧思想发起了挑战。这是因“代沟”产生的冲穾,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和动力所在。当然,他现在不会认识到这一点,更不会认识到他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为儿子的成熟而高兴和欣慰。
不过,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尽管极不情愿,但也只能在无奈之下撒手不管。所以,在门沿上坐着了半天之后,老汉感叹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想着想着,不甘心地对自己说道:随他去吧!便把旱烟锅在地上一磕,拧了拧烟袋,站起来背转身走了。
张富生不愿相亲,还被父亲打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全村。中午吃饭时,魏兰军一进李婶家的门,李婶就话匣子似的说了起来。魏兰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听着,手里的筷子胡乱地在碗里来回搅动,李婶的话却半句不漏入了心。待李婶说完,她又若无其事地问李婶:
“张富生是不是傻了?要不,是那女孩长的不怎么样吧?”
“听人说,人家姑娘俊俏的很哩,这张富生也不知中了那门子邪,这么好的女子硬是不要。”
魏兰军听了,就低下头吃起了饭。
院前的槐树上怱地飞来两只野鹊子,张五蛋家的狗就又吠了起来。她抬起头,怔怔地看了老半天。
一下午,魏兰军坐在村委办公室,说不来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鹁鸪声从外面传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人像悬在了半空。
立了冬的天,短的像根针,一会功夫就暗了下来。她把一下午只写了开头几个字的扶贫日志收拢起,准备吃了晚饭再写。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镇里的电话,说一两天县扶贫办要来看扶贫资料,让她赶紧准备。
魏兰军一下子焦急了起来,因为资料一直是小玲做着,前一段自己事多,也就没顾上过问她资料情况。现在,小玲回城里也好些日子了,她说她不能来村里住,夜里听到外面树上猫头鹰的叫声,心就慌;一吃饭就水土不服,拉起肚子来。是真是假外人不知,方正她是不想蹲在村里,变着法儿地请假回家。听单位上的人说,她现在正谈着个对象,俩人在城里天天黏乎乎的,那有什么心思蹲在村里。
魏兰军只好把宋金山和郑狗娃叫来,赶鸭子上架似地让他俩帮她整理起资料来。
张富生第二天要去城里买地板和洗澡设备,想问问魏兰军回不回城。可微信上打了几次招呼她都不回,就给她拔了个电话。魏兰军正在加班,听到手机响,打开看了看,是张富生的电话。因宋金山和郑狗娃在场,她就把电话摁了,直到他俩回了家她才和他微信上聊了起来:
小金鱼:对不起,刚才太忙,有事吗?
猪啰:没啥事。你几天都不理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忙什么,不行吗?”
小金鱼:我可不敢打扰你,听说你正忙着相亲。怎么,要请我吃喜糖?
猪啰: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干嘛要相亲呢?
小金鱼:村里都吵翻了,你还保密。怎么样,透漏透漏?
猪啰:你就给我上眼药吧,冤死我了!我可没相亲去。对天发誓,我只等你一个人。
小金鱼:…干嘛要等我呢?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打电话啥事?
猪啰:我明天去城里买些东西,你回不?
小金鱼:哦,那你去吧,我走不了,我得准备上面检查,还有,马上要举行提水铺路工程竣工剪彩,也要准备。
猪啰:哦,那你忙吧,喜欢你的(猪头表情)
小金鱼:路上开车慢点啊,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