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天早上起床,我就能看见园子里的枣树。对,枣树,和鲁迅家的一样,他家除了一株,还有一株。而我家,只有一株。
这株枣树是何时种下的,我已无从知晓,没有人和我讲过,我也没有问过。只知道,它的存在,在我的童年里,就像是一日三餐一样天经地义。
它长在园子的南头,我经常待在园子的北头,斜躺在苞米堆上。这个角度看到的枣树,是一个倒立的“人”子。我爷说,看,它也想成为人呢。我爷还说,正因为它没法写出来,才长成“人”字。我懂了,原来,枣树成精了。
我一直怀疑,枣树是我爷种的,但他一直不承认。或许,是他无意中撒下的种子,比如有一天,他在那儿吃了几颗枣,吐了几颗枣核。就有那么一颗,生根发芽,肆意生长。
抛开谁种的不说,我爷对枣树是最上心的那个。春天种园子时,他要单独给枣树留出一点空间,说要给枣树透气。本来园子就不大,枣树就占据了四分之一,惹得我奶经常抱怨。我爷却说,那也是一条命。在我爷眼中,命没有贵贱,都值得我们的认真对待。
对于枣树来说,秋季是关系到它的安危的,秋收的车辆要进入园子,会有被攻击的危险。小时候用的车辆是牛车,马车。也就是说,除了车辆,牲畜也要进入。秋天又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牲畜们早就觊觎那些果实了,趁着进入园子的间隙,找准机会,上去就偷袭一口枣树耷拉下来的枝叶。有时运气好,就可以连枝叶带果实一并吃下去。
我爷看着就心疼。之后的每年,秋收时节到来之前,我爷就固定好栅栏,围住枣树,以免被牲畜给糟蹋了。我有时帮爷爷递木棍,有时帮忙系铁丝。枣树叶时而飘落,掉在我爷的肩上。秋风袭来,仿佛听见了枣树的吟唱。
冬天,枣树也是比较难熬的。北方冬天太冷了,冰天雪地的。我爷经常坐在炕上,看着窗外的枣树。此时的枣树,只剩下干巴巴的树干,还有一身的刺。任谁靠近,都会扎谁。特别是在冬日里,刺扎人更疼。脆弱的日子里,心理的脆弱,会转化为外在坚硬的武器。有时伤人,有时伤己。
我以为我爷会去想办法给枣树庇护,可一向护着枣树的他却说,如果在温室里,就不是枣树了,它就应该经历这些。转过身,拿出一把预留的枣,他一颗,我一颗。很甜。
长大后,我和爷都离开了家。特别是爷,去了另外更遥远的世界。枣树可能是思念爷,在爷离开没多久,也干枯了。爷守护的那个生命,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