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从一块马德莱娜蛋糕中拎起沉睡已久的往事,在充满着熏蒸气的阴森森的房间中品尝着源源不断的记忆食粮。这样的生活,充满着惊奇的滋味。
《板桥家书》中有这样一段:“天寒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饱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读至此处,便想起了儿时冬天的夜晚端着一个搪瓷杯吃炒米的热乎劲了。将浸泡过一晚上的糯米洒在锅中,轻轻翻炒,看着米粒咯嘣地在里面蹦来蹦去到金黄色,便可以盛起来装在玻璃罐中,满满地吃上几个月。晚上肚子饿的时候,用勺子舀上几勺置入大搪瓷杯,加上一点白糖,用开水冲,“呲”的米粒瞬间变得饱满,将其一颗一颗地用舌头压在嘴里,甜糯滋味沿着舌头就一路小跑开来。吃完了米,再将剩下的汤水喝了,风再大的冬夜也没觉得过冷。
最近一次吃到马齿苋还是一年前,夹了一筷子我妈清炒的马齿苋,清酸味让我两腮直流口水。苋分人苋和马苋,人苋就是苋菜,而马苋便是马齿苋了。小时候湖边铺着许多苋菜,暗红色的茎干,倒卵形的叶子,花瓣如一小囊。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讲,他曾经在马齿苋上抓了一知了,结果发现是哑巴,觉得无趣极了,便扯了两片花瓣盖在知了的眼睛上。而我还记得小时候几个小男孩儿在湖里游泳,祝林光着屁股悄悄游到岸边,拽了一把马齿苋抓到手中,潜游到胖娃脚下,用马齿苋不断摩挲着胖娃的大腿,“日你奶奶!有水鬼啊!”我们在湖里就看着胖娃抖着两瓣白屁股往家里扑腾着,大家躺在地上笑得满脸口水。
到了夏天,池塘里、田地里、河里田螺便开始繁盛了。躲在角落里的黑乎乎的小螺蛳还是难以逃脱那群小孩的搜捕。一次在水田泥巴里摸了一天,我提溜着一网子的田螺往回走,走在家中才发现螺蛳只剩下几个非常大的还安分的在网中蹲着,其余的因为网眼太小全给掉了,想着一路田埂上那些再次自由的田螺,我气得直蹬脚。吃田螺一定要用高汤煮,让田螺的鲜香与高汤的浓厚融合起来。我最瞧不起用竹签挑着吃的人了,我就喜欢嘬,在大排档、在饭店、在别人家里,嘬的声音越大味道越鲜,让田螺里的汁水溜进嘴里的每一个角落。谁说吃饭不能发出声音的?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吃过田螺!《东京梦华录》里写着“池上饮食”,里面包括螺蛳肉、梅花酒、盐鸭卵、青鱼,“后苑作进小龙船,雕牙缕翠,极尽精巧”“以双缆黑漆平船,紫帷帐,设到家乐游池”,在这样的环境里吃如此淳鲜的食物,是吃不出来滋味的咯。
和田螺同时吃的还有小龙虾。活虾要洗干净,虾头两边的腮连壳去掉,露出两片如同格栅一样的虾头骨骼,须爪去尽,只留下两个大钳。虾黄就在脑壳的正下方,轻轻一揭就看得见。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了两种小龙虾的做法,一曰“带壳用酒炙黄捞起,加清酱、米醋煨之,用碗闷”;二曰“用炒鱼法,可用韭配。或加冬购芥菜。”这样吃太没劲了,简直是糟蹋了小龙虾。要用大火爆炒,加上辣椒,红红辣辣的小龙虾才好看好吃嘛。吃的时候用嘴用力一吸,连同汁水一起入嘴,让人浑身激灵。当家人都吃完饭的时候,只有我还在桌上掰着小龙虾专心地猛吸。爷爷说:“看你这个馋像,真好(入声)吃!”我都没空理他了。小时候用几片猪肉皮在柳树下面坐一下午就能掉上一桶,那样饱满的收获每次都让我激动不已。
现在每次回去我爸总还是会到处找别人家腌制的酸萝卜,每次装一大袋子放车里,气味蔓延着,酸臭味让我妈只想呕吐。小时候腌制过酸萝卜的“萝卜缸”还在老房子里摆着,缸身斑驳。“萝卜缸”是我取的名字,圆圆鼓鼓的肚子,实在是太像萝卜了。小时候揭开盖在萝卜缸上面的木板,从缸里掏出水灵灵的萝卜,一股酸香味很快的就让口水流出。用清凉的井水冲洗,生着就能吃,嘎嘣脆,水分足,味道鲜。切酸萝卜的时候萝卜会很主动的“嚓”一声裂开。这一声饱满脆嫩,听声音就能想见刀下物的脆声,接着一刀刀地切成丝,撒上两个红辣椒丝,在锅里翻炒,就这一盘菜,我爸能吃三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