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水车︱阅读散记:于失明处见光

翻开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仿佛不是翻开一本书,而是推开了一间暗室的门。字句像一束束锐利的光,刺穿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迷雾,照出那些平日不愿直视的角落。这些语录,每一句都是叩问,是对灵魂一次温和而坚定的叩击。

他说:“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本来是盲人;能看得见的盲人。” 这话像是专为我们这个时代写下的注脚。我们沉浸在信息的洪流里,屏幕的光芒映亮脸庞,知识似乎触手可及。我们看新闻、看评论、看他人的生活切片,以为这便是“看见”。但我们看见远方的哭声了吗?看见近处沉默的挣扎了吗?还是只看见了算法为我们精心编织的、符合我们喜好的世界?这种“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状态,或许是现代心灵最普遍的症候。于是萨拉马戈紧接着告诫:“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 真正的看见,需要停下被潮流裹挟的脚步,需要一种沉静的勇气,去审视、去追问、去穿透表象的薄冰。这观察,不仅向外,更需向内——因为“随着时代的推移…我们还把眼睛变成了朝向灵魂的镜子,结果它往往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我们嘴上试图否认的东西。” 社交媒体上精心雕琢的人设,在某个不经意的眼神或疲惫的瞬间,便会露出内在真实的底色。外在的修饰,终难长久欺人,更难自欺。

当外部世界的面纱被如此揭开,我们靠什么立足?他平静地陈述一个基石般的真理:“我们不该忘记…在恶与善面前人人平等。” 这平等,是选择的平等,是道德律令内在性的平等。它拷问着我们:当无人注视,当规则暂歇,当利益诱人,你的选择会倾向何方?网络匿名的暗处、权力微小的寻租、对弱势者下意识的忽视——这些才是善与恶真正的考场。而社会的运作,往往暗含着“当权者专横,把一部分人排除在社会之外” 的逻辑。这逻辑如今化身万千:资本划定的阶层、流量筑起的信息茧房、偏见编织的无形之网。清醒者,当对此保持永恒的警惕与反抗,因为“若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苦难便会蔓延至我们身边。” 这非危言耸听,从生态危机到公共卫生,人类命运的紧密相连已在现实中反复印证。共情与互助,从不是高尚的施舍,而是生存的智慧与必须。

萨拉马戈的作品,正是这样一个世界的“缩影”。我们读它,是在读一个寓言,更是在凝视自身文明的脆弱镜像。故事里,盲症袭来,文明的结构如沙堡般崩塌,人性的深渊与微光同时显现。这促使我们反思:维系我们社会运转的,究竟是根深蒂固的理性与良善,还是仅仅基于视力所及的、脆弱的偶然?

因而,他愿墓碑上刻着:“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 这愤怒何其珍贵!它并非私怨的怒火,而是源于对世界之“不完美”与“不公”的深切体察,是一种不肯与麻木和解的炽热良知。在一个鼓励遗忘、推崇“躺平”与“算了”的时代,这种基于爱与关切的愤怒,是抵抗精神下沉的最后防线,是改变可能发生的火种。

我们太容易陷入“下意识的选择可能导致盲从,使人误以为异常现象是常态” 的陷阱。消费主义定义的“幸福”,内卷默许的“奋斗”,人际间习惯的“疏离”……我们被无形的手推动,在轨道上奔跑,却少有时刻停下来问一句:“这理所当然的一切,本就合理吗?”萨拉马戈给了我们一个可能的出口:“每个人有两次生命,第一次活给别人看,第二次活给自己,而第二次往往从四十岁开始。” 这“第二次生命”,是觉醒后的重建,是听从内心声音的勇气。它未必始于某个特定年龄,它始于你决定不再盲从、开始真正“看见”并为自己负责的那一天。

书中有一个细微至深的场景,那是医生妻子无声的守护:“他能听见妻子…但他看不见,除了他的衣服,妻子还往箱子里装了几条裙子和几件女式衬衫…” 这是牺牲,是爱在绝境中具体而微的形态。它照亮了现实中所有“看不见”的付出:亲人的照料、陌生人的善意、那些支撑社会运转的“隐形劳动”。他们的光,不喧嚣,却温暖而坚实。

合上书,那白光并未散去。它从书页间溢出,化作我们审视自我与世界的探照灯。它提醒我们,在万象喧嚣中,真正的清醒始于承认我们可能有眼无珠;而真正的勇气,始于在心灵的暗室里,为自己、也为他人,点燃第一束不妥协的、愤怒而温柔的光。这光,或许正是我们抵御一切精神盲症的、永不失效的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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