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缙彦之为人,不说明人之评价,就是新主子满洲人,亦以为此公无耻之尤也:《清史列传 七九 贰臣传 张缙彥传》略云:顺治十七年六月左都御史魏裔介劾大学士刘正宗罪恶,言缙彥与为莫逆友,序其诗,称以将明之才,词诡序其诗,而心叵测。均革职逮讯。御史萧震疏缙彥曰:官浙江时,编刊无声戏二集,自称不死英雄,有吊死在朝房,为隔壁人救活云云。冀以假死,涂饰其献城之罪;又以不死,神奇其未死之身。臣未闻有身为大臣拥戴逆贼盗鬻宗社之英雄。且当日抗贼殉难者有人,阖门俱死者有人,岂以未有隔壁人救活,逊彼英雄?虽病狂丧心,亦不敢出此等语。缙彥乃笔之于书,欲使乱臣贼子相慕效乎?疏并下王大臣察议,以缙彥诡词惑众,及质讯时又巧辨欺饰,拟斩决。上贳缙彥死,褫其职,追夺诰命,籍没家产,流徙宁古塔。寻死。
先生引用以上资料,说明了宋版《两汉书》之在牧斋心目中的地位,间接说明河东君在其心目中之重要,更是说明谢三宾之无耻,还通过牧斋对张缙彦的阿谀,更加显示其书生意气也。分叙之。
此书在牧斋心目中之地位,当仅仅亚于河东君也,牧斋文中有殉葬语,万万不可视为妄语。然而,牧斋为河东君筑绛云楼,毅然售之,先生笺释曰:牧斋此次之割爱售书,殆为应付构造绛云楼所需经费之用。考《初学集 二〇下诗集肆 灯下看内人插花,戏题四绝句》其一云“水仙秋菊并幽姿”及“玉人病起薄寒时”,此题后第二题即为《绛云楼上梁,以诗代文》八首。然则牧斋售书之日与绛云楼上梁之时相距甚近,两事必有相互关系无疑。象三虽与牧斋争娶河东君失败,但牧斋为筑金屋以贮阿云之故,终不得不忍痛割其所爱之珍本鬻于象三,由是而言,象三亦借此聊以快意自解,而天下尤物之不可得兼于此益信,蒙叟一生学佛,当更有所感悟矣。
然后先生笺释谢象三损值购取是书,或是为了解恨:寅恪案:蒙叟于崇祯十六年癸未秋割爱卖两汉书,已甚难堪,象三此时家甚富有,但犹抑损牧斋购入原价二百金,靳此区区之数,不惜招老座师以更难堪之反感,岂因争取“美人”失败而又不甘间接代付“阿云”金屋经费之故,遂出此报复之市侩行为耶?牧斋云:“不独此书得其所归,亦差足为绛云老人开颜吐气也。”蒙叟属辞不多用“绛云老人”之称,今特着“绛云”二字者,不仅因绛云楼藏书被焚,深致感念,窥其微意所在,亦暗寓“阿云金屋”一重公案也。牧斋如卢家之终有莫愁,固可自慰,然亦卒不能收回已亡之楚弓,姑借佛典阿赖识之说强自解释,怀甚可怜。若象三以“塞翁”为其别号,则不知其所失者为书耶?抑或人耶?谢氏二十年之间书人两失,较牧斋之得人而失书者,犹为不逮。此亦其人品卑劣有以致之,殊不足令人悯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