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天空中只有一抹昏黄。罗萍坐在电脑桌前,木然地扭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光,听到外面喧嚣的汽笛声,她知道要下班了,同事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收拾好,兴高采烈地奔出办公室。罗萍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她不想听到拥挤的电梯中,人们议论晚上和家人的安排。
她呆呆盯着屏幕,无目的地点着鼠标,晚上七点,办公室只剩下她自己。华灯初上,她仿佛看到对面居民楼一家三口吃完饭的开心模样。电脑屏幕映出她的面庞,她今年三十二岁,却比年近六十的母亲还憔悴,深陷的眼窝、浑浊的眼神、下垂的嘴角,还有露出的白发。再看看自己,一身宽大的灰色棉麻套装,一双有折痕的皮鞋,小腹的赘肉,松垮的手臂、大腿。五年前,她是公司最爱美、最俏丽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每天不重样的套装,擦得锃亮的高跟皮鞋,下班回家,她会用心敷面膜,顺便做一套帕梅拉。
高峰期的公交非常挤,罗萍被人潮卷到车里,车里的人好似沙丁鱼罐头,一排排没有缝隙。双脚难以同时落地,一只脚立起,但也不担忧在车里会摔倒,因为太拥挤,每个人牢牢被固定。罗萍站在车窗前,汽车经过一家儿童主题西餐厅,她的眼睛变得潮湿,眼泪和开了最小档忘关的水龙头般流不停。
大概四十分钟后,她到站了,路灯照着她孤零零的身影,此时,她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向前走。回到家,丈夫和婆婆已经在吃饭,看她进门,婆婆微笑着起身:“回来了,给你留好的饭菜在锅里热着呢,我给你拿来。”
“谢谢妈,我来吧。”她有气无力地走向厨房。
婆婆将她按在餐椅上,进入厨房,随着热气腾腾地饭菜一齐端上来的还有一碗泛着苦味的中药。罗萍皱着眉,阴沉脸道:“妈,怎么又……”
婆婆苦笑着,说:“萍呀,五年了,咱日子还得过,调理调理身体,再生一个吧。”
罗萍捂着脸,泪水顺指缝流进饭碗里,抽噎道:“思桐就这么草草放弃吗?”
婆婆凹陷的眼窝红红地,说:“不,思桐是我最亲的大孙女,咱慢慢找,但刘桐和你还年轻,再生一个,等思桐回来了,也有个伴儿……”
“那……思桐永远不回来呢?”罗萍盯着婆婆,脸上挂着泪痕,她的眼神中满是绝望,像黑洞一般,将婆婆吞噬。
婆婆沉默半晌,从嘴里小声挤出:“刘桐得有个后……”
罗萍已经习惯了,她放下没动一口的饭碗向卧室走去。坐在一边沉默的丈夫,“倏”地站起身,抓住她的手,带着哭腔道:“别再不懂事了……”
罗萍的心像火山爆发般,万千愤怒压抑汇聚,她用力甩开丈夫的手,悲鸣道:“刘桐!她叫思桐!你就这么忘了你的女儿了吗?你就没想过她现在能不能吃上饭,有没有人爱她吗?我不懂事,我想自己的女儿叫不懂事!你忘了你的女儿叫尽孝道!”
听到五年来前所未有的嘶吼,婆婆瘫坐在餐椅上,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手只能无助地敲着腿。丈夫僵直在原地,脑海中幸福的画面和绝望的情景都像巨浪般拍打着他的心。过了半晌,他蹲在地上,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罗萍则用指甲扣着桌角,仰着头,任涕泪横流,手流了血,血渍沾在桌角上。
二
深夜,小区各户的灯已熄灭,只有几盏路灯的光照进房间。罗萍家中是死一般的寂静。罗萍将自己锁在女儿的房间中,思桐走失五年了,房间的陈设没有变过,她天天都会打扫房间,还会随着增添时兴的玩偶。思桐最喜欢玲娜贝儿了,每出一款新的,罗萍就会购买,单人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玲娜贝儿,在微弱的光影中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蜷缩在床的一隅,抚摸着身侧的玲娜贝儿,柔软的毛质沾上了温热,思桐也最喜欢这么摸玩偶,用稚嫩的奶音说:“妈妈,好软。”
五年前,春末夏初,罗萍一家三口周末去游乐场玩耍。“真漂亮,和小公主一样”罗萍蹲下身,搂着女儿思桐,女儿身穿前几天在商场买的粉色公主裙。她还记得价格是599元,回家还被婆婆数落了一顿,说三岁孩子长得快,这衣裳不时穿,穿一次就放柜子落灰了,明年又不能穿,都是浪费。而她丝毫没理会婆婆,自己的女儿就是她心中最美的公主,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早晨的阳光照在女儿身上,裙子上的亮片熠熠生辉,女儿头上的水钻发卡布灵布灵闪耀。她更觉得这条裙子买得值,微笑着说:“宝贝儿,咱们穿着美美的衣服逛游乐园怎么样?”
“好!”思桐的小奶音像小铃铛般清脆空灵。
那天天气很好,周末的游乐园人头攒动,有成对的,洋溢着青春与甜蜜的气息,有一大家子三代人的,是天伦之乐。最多的还是一家三口,父亲们用坚实健壮的臂膀抱起孩子,将他们举在高处,能够看到游乐园热闹的风景,母亲们拎着出门必备的物品,温柔地笑着,温暖的阳、和煦的风,让母亲们的动作不再沉重。
“我们思桐就是公园最漂亮的小孩儿!”丈夫刘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的小公主还能更漂亮!”他拦住一个小商贩,从他手里抽出一个魔法棒,魔法棒上裹着粉色和紫色的彩带,顶端有一颗星星。
女儿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闪亮,她接过魔法棒,学着电影里的手势比姿势,配上在阳光下闪光流动的裙子,就是坠落凡间的精灵。
游乐园在搞嘉年华,一队人穿着绚丽的华服,坐在被鲜花、卡通玩偶装饰的花车上。活泼的音乐响彻游乐园,大人、孩子们纷纷被吸引,簇拥着花车。那些打扮成小精灵的人们将篮子中的花瓣撒落,春风吹拂,粉色、紫色、鹅黄的花瓣飘荡在空气中,与孩子们吹起的,映射着七色光的肥皂泡融合,干冰喷出的白色烟雾,嘉年华仙气萦绕,伴随着欢快的乐曲,一位辛德瑞拉站在高处领舞,台下的人们和着律动迈着欢乐的舞步,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气氛进入高潮。
“妈妈,我也想当辛德瑞拉”思桐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呐喊。
罗萍此时也像个孩子一般,捏着女儿的脸,憨笑道:“是,我们都是辛德瑞拉!”
正当一切沉浸在欢乐中,“啪”一声,一切戛然而止,只留下表演的人凝滞在车上。一名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喊道:“由于电闸突然故障,表演暂停,请各位游客少安毋躁,注意安全!”
罗萍和刘桐下意识地抱紧孩子,一家三口贴在一起。白天断电本不是什么大事故,但不知为何,人潮却不安地窜动,任喇叭喊破喉咙,人潮如泄洪渠开闸的洪水般,恣意喷涌。罗萍觉得身体被一遍遍剧烈的冲撞碰散了。她咬着牙,更用力抱住思桐,小小的思桐在母亲怀里啜泣着:“妈妈,我怕……我怕……”
刘桐则将娘儿俩揽在身下,化成了坚实的穹庐,抵挡外面的风吹雨打。冲击力越来越强,他觉得自己经历一场台风,双臂连根拔起般撕裂。“啊!”几双大脚踢踏刘桐,他用力扎根还是被踢到一边。罗萍惊恐万分,蜷成一团覆在女儿身上,她觉得一个重物砸在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萍,醒醒,醒醒!”刘桐将罗萍晃醒,两个人已经狼狈不堪,身上都是脚印还有一道道伤痕。
罗萍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地上一片狼藉,有丢弃的鞋子,肮脏的衣服,还有七零八落的物品。孩子们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刚才的人间乐园此时堕成了人间炼狱。她弱弱道:“思桐,思桐呢?”
眼泪顺着刘桐的脸落在罗萍发丝,他哽咽道:“我们女儿找不到了……”
那一天,他们失去了女儿。
三
晨光熹微,罗萍在一缕阳光下醒来,贴脸抱着的玲娜贝儿已被泪水浸湿,这已是常态。她伸了个懒腰,发现一条棉被从肩头滑落,是刘桐为她披上的。
房门是一条细细的缝,只有一丝冰冷的月光从门缝流出。罗萍怀里抱着女儿最喜欢的那款玲娜贝儿,绝望地啜泣着。门外的刘桐用力抓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拳头塞住嘴,努力克制发出声音,眼泪早已爬满双颊。
他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一天。他扒开人群看到晕倒在路中间的妻子,身上都是脚印,满脸血污,她怀里只有女儿的小书包。他不顾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奔到妻子身边,除了颤抖的妻子外,思桐的身影好似人间蒸发。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他只拾到送女儿的魔法棒,上面的彩带早已被撕裂,明亮的星星已被踩扁,黯淡无光。
“不要再说已经调查了,我只想知道我们思桐的下落!”那是刘桐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理智,他目眦尽裂,抓着警察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但他从警察的眼中看到的只有同情、愧疚,没有思桐的音信。
罗萍来到餐桌,婆婆已经准备好早餐,刘桐默默地吃包子,空气很安静,只能听到咀嚼食物的声音。三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红肿着。“妈,我给您盛。”罗萍语气平静,打破了沉寂。
婆婆手足无措地坐下,吞吞吐吐道:“昨天……是我的错……我真的很想我的孙女……”
罗萍正在盛粥,她的肩膀一耸一耸,手颤抖着……
女儿的屋里还收着厚厚一摞传单,上面贴着的照片还是那天在公园门口照的,那天阳光灿烂,女儿的笑容比阳光更加灿烂。罗萍每次看这照片时,心中便如刀剜心般痛。大雨滂沱,她穿着雨衣却并没有挡住雨,冰冷的雨水透过雨衣泡湿了身体。她根本顾不上,只想着手上的传单不要湿透,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将传单层层包裹,但边缘还是被雨水浸湿。
“见过这个女孩儿吗?”
“我女儿长这样,您看看。”
“见过我女儿的和我联系!”
……
她一遍遍重复这些话,但是雨太大,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行色匆匆的行人更是一晃而过。几乎没有人接传单,有个别接了传单的人,雨住了,在街角的垃圾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传单。雨水混着垃圾的污垢已经让它面目全非,女儿那张白皙的脸污水横流,笑容也被染黑。她无力地蹲在垃圾桶旁,号啕大哭。
五年里,街上张贴、发放传单是最常见的。网络、电视、报刊也投过广告。两年前,一档热门的寻亲节目邀请罗萍一家。婆婆一开始有点拒绝:“这种节目我看过,一家人站上去哭哭啼啼的,惨兮兮的,好像也效果不大……”
罗萍眼神冰冷,语气又像利刃般带着攻击性,说:“妈,你是不是不想让亲戚朋友看到咱们惨,怕丢人吧……”
婆婆低下头,支支吾吾道:“都这时候了,谁管这个呀,我只是觉得抛头露面,作用不大……”
刘桐厉声道:“妈,我们的孩子丢了,我和罗萍总请假,工作耽误了,收入少了,家里天天愁云惨雾的,难道不惨吗?我们不说就不惨了吗?”
听了丈夫的这些话,罗萍眼神从冰冷转向怨愤,她啜泣道:“思桐……我们的女儿,她丢在外面,万一被拐到一个荒村,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万一进了贼窝,也被培养成贼,毁了人生怎么办?你不想想这些,只想着自己的日子吗?”
刘桐无力地瘫坐着,眼神空洞,明明他每晚都能梦到女儿,可每一天的梦境里,女儿的脸却逐渐模糊,他白天反复看女儿的照片,记住这张脸,但无济于事。日渐清晰的是房贷、车贷、银行账户余额。
为了抓住每一次机会,罗萍刘桐夫妇上了寻亲节目。还是大媒体平台力量大。那天之后,打到他们家的电话络绎不绝。连都要放弃这个案件的刘警官也燃起了办案的期望,他主动联系夫妇二人:“最近线索多了很多,我们这边也积极筛选,争取早日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罗萍的直属领导打来电话:“罗萍,之前我对你请假态度不好是我的不对,今天我看了你们的节目,这三年你过得太苦了,做母亲的想到自己孩子在外面吃苦……却无能为力……你天天心得多痛……”
放下听筒,罗萍热泪盈眶,自从思桐丢失后,她终日以泪洗面,哭泣的次数连自己都数不清。她像被捆绑在悬崖边,每哭一次,绳子就向下放,她便离谷底越近,这几年她早已靠近暗无天日的深渊,但最近她的哭泣不再只是将她向谷底推。温暖的问候,振奋人心的鼓励,还有一条条线索,她都觉得自己慢慢又从暗无天日的谷底走向光明的云端。
一个月后,刘警官来了电话:“根据最近的线索,我们发现在西南的一个小镇,有一个女孩儿,她的年龄、被拐经历和你们家思桐基本吻合,还需要进一步提取DNA看看。”
放下电话,罗萍和刘桐紧紧拥抱在一起。女儿失踪三年来,这对恩爱夫妻之间只有无尽的争吵或是极端的沉默。他们的日子又有了盼头,这个因为女儿的丢失变得比冰窖还阴冷的家也开始有了温度。
历经60个小时,从高铁换乘绿皮火车,到乡村巴士,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这个层峦叠嶂大山间的山村。罗萍清楚记得,颠簸在盘山公路上,一条只有2米宽的道路一面是直立的岩壁,另一面是云雾缭绕的峡谷,靠近峡谷的一端被野蛮生长的热带植物虚掩。乡村巴士在危险中疾驰,不平坦的路面将简陋的巴士颠得快要散架,罗萍紧紧抓着前面的椅背,维持身体平衡,她有恐高症,只能将头扭向岩壁处。她想,当年女儿走进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是长途跋涉、一路颠簸,思桐还晕车,平时刘桐开车快了就会犯恶心,这一路孩子得多难受,那群人贩子肯定顾不上她的痛苦,甚至为了自己的安全,将小小的她塞进行李箱……想到这些,眼泪又簌簌落下……
深绿色的青山层峦叠嶂,简陋的茅屋在梯田上稀疏分布。一个穿着90年代小衫的小姑娘站在这片贫困中。她粗糙的小手拎着个满是污垢的木桶,艰难地挪步。她就是警方调查锁定的思桐。
看到眼前的一切,罗萍五内俱焚,刘桐也心如刀绞。她奔到小女孩儿面前,半蹲下身子,而小女孩儿却惊惧地退后了一步,罗萍伸出的手缓缓地收回,她在小女孩儿的眼睛中读出了疏离。“也是,那时候思桐才三岁,也不太记事。”罗萍自我安慰着。
与城里六岁的孩子比,她更瘦弱些,身上有一股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圆圆的小手却堪比老树皮,黝黑、粗糙、皴裂,裂口上的鲜血凝成了血痂。那孩子用他们听不懂的口音小声嘟囔着,听当地民警翻译大概是:“这些人是谁?”
罗萍的眼睛湿润,她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心中却早已呐喊了无数次:“我是你的妈妈呀!我接你回家!”
低矮的茅屋外,罗萍站在都是缺口的石阶上望着屋里,黑洞洞的房间中只有地上的炭火闪着微弱的红光,火光晦明晦暗,照着那张稚嫩的、怯生生的脸,她被一只更加粗糙的手揽着,那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妇女,浑浊的眼睛时不时向屋外瞟,眼神中充满着恐惧,她的恐惧每加重一分,那只枯枝丫般的手便搂得孩子更紧些。
“这家是个寡妇,丈夫去世二十多年了,她拉扯着儿子长大,是这个村子里最困难的一户。本来这村子的小伙子说亲就难,她家更是难上加难了。”警察说道。
罗萍不禁蹙起眉,小声问道:“那找这么小的……”
“价格便宜些嘛。”警察无奈回答,“得等DNA比对结果,就能判定是不是您的女儿了。”
罗萍长出了口气,道:“那万一……万一不是我们家思桐,这女孩儿怎么办呢?”
警察会意了,柔声道:“会送去县福利院,虽然条件艰苦点,但总比在这里强太多了。”
刘桐看了一眼屋里,眼神中满是心疼:“那这家人呢?”
警察说:“会追究法律责任的。”
刘桐接着问:“人贩子呢?”
警察说:“案件相关,我们无可奉告……”
DNA检测结果三天后出。这三天,罗萍和刘桐待在镇招待所,招待所的陈设大约是80年代初的,他俩都没见过的古早样式,床、桌子、墙壁由于潮湿和年久失修,都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霉斑。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吱呀吱呀地响,缓缓卷起一股霉味。罗萍天天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踩得都是裂痕的木地板发出细微的断裂声。而刘桐则蹲在房间角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曾经他烟酒不沾,这两年抽烟、喝酒。
“咚咚咚”刘警官敲门声,罗萍和刘桐冲去开门,撞了个满怀。
刘警官的神色带着凝重,说:“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不是……小思桐……”
一道惊雷劈过,罗萍那荡漾着笑意的脸瞬间乌云密布,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微笑,道:“谢谢警官们……那这……孩子父母呢?”
刘警官说:“还在比对联系,她将送往县福利院。”
罗萍紧握着门把手,啜泣道:“我们夫妇想资助她,为人父母,最怕孩子在外受苦,希望这份爱可以传递,我们思桐在外面也有人爱……”
刘警官满眼心疼地说:“好,我帮你们联系,现在线索也多了,技术越来越发达了,一定会很快……很快你们一家人能团聚的……”
四
断断续续的,罗萍和刘桐收到过思桐在全国各地的消息,每一次他们都千里迢迢赶去,最后只有一声叹息。但两人却从来没有放弃每一次机会,通过寻亲节目以及全国各地寻找思桐踪迹,他们两人认识了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接触到寻亲的公益组织,当然,认识了很多和刘警官一样的热心警官。他们两人这两年掌握了比之前三年多很多的信息。
寻亲群里,一位朋友转发了一条新闻链接,说道:“各位兄弟姐妹们注意了,现在这些犯罪分子太惨无人道了!竟然拐骗孩子,弄残疾了在街上乞讨!”
罗萍点开新闻链接,上面的图片令她泛起一阵恶心。孩子们的脸被药水腐蚀,面目全非,或折断四肢躺在一个破烂的木板上,还有浑身都是溃烂的伤口,脓水顺着破洞衣服流出……她感到呼吸急促,抱着手机,眼泪滴在手机屏幕,哽咽道:“我们的孩子会这样吗?”
刘桐也看了新闻链接,他的心中已经问了几百次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有此悲惨的境遇,又一次次坚定地否定。而当妻子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再次问出同样的问题时,他失语了,他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紧紧抱住她,一言不发。
心脏贴着心脏,通过心跳的频率共振,罗萍感受到了刘桐的想法,她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两人的脸朝着不同的方向,但却是同一个表情,痛心。
虽然嘴上不说,却开始心照不宣地留意街上乞讨的孩子。
罗萍成了单位第一个下班的人,去商业区附近看看乞讨的孩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商业街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霓虹灯下,是城市的繁华。名品店的橱窗里或是明星华丽的照片,用睥睨世人的眼神看着路过的行人,或是把最精美的商品放在橱窗的展柜上,打上镁光灯,商品瞬间变成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如今商圈里最热闹的是饭店、甜品店,网红餐厅门口人头攒动,不到六点便坐着排号的人喝着柠檬水等位。罗萍透过饭店的窗户,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有正在热恋期的情侣,爱意缱绻,有挚友,嬉笑玩乐,还有一家三口、四口,父母们耐心地给孩子夹菜,孩子们则天真地讲故事。她不禁流泪。商场外,霓虹灯下,是乞讨的人。他们跪在光与暗的交织点上,衣着肮脏、破烂,蓬乱的头发上都是污垢,打结的发缕垂在面上,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很多乞丐是连眼睛都没有,他们的脸或是被烧伤,或是被划伤,在眩目的霓虹灯下反而更加可怖。还有四肢残废的,他们躺在平板车上,溃烂的伤口上流着脓水。身前毫无例外都放着一只满是污垢的茶缸,里面凌乱塞着硬币和一块、五块的钞票。当然,乞讨也是与时俱进的,茶缸旁还有个收款码的牌子,涵盖支付宝、微信、云闪付。
也有没受伤的孩子,大概都是三到五岁,一看到有人驻足,尤其是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便蜂拥而至,抓着裤腿、裙摆,哭嚎道:“姐姐、阿姨,行行好吧,我们饿了几天几夜了!”
这些孩子们力道特别大,揪得裙子、裤子都快碎裂或滑落,人们无奈只能往他们小茶缸里放钱逃离“围攻”。当然,有的人跑得快些,这些孩子们就如同出了山洞的小野狼,恣意地追赶着,甚至有的一个滑步横在行人面前,一顿撒泼打滚。罗萍天天来商业街待两三个小时,也成了经常会被缠上的人。
她看着这一切,心痛到不能呼吸,她害怕,害怕自己的女儿变得面目全非,脑际中无数次预设与女儿重逢,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坠落成满是污垢的病残孩子。乖巧伶俐的女儿成了一个粗野的,甚至带有匪气的孩子,带着饥饿和凶狠的眼睛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即使预设一千次、一万次,罗萍还是想见到自己的女儿,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都会爱。
五
这是一个周末的中午,每个周末,罗萍都会背着面包矿泉水到商业街蹲一天,她是跟随乞讨孩子们的时间等候。早上九点,一辆破烂不堪,在平路上行驶还会颠簸的面包车开来,驾驶位上是个满脸横肉,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他眼神好似一把砍刀,递出一个可怖的眼色,面包车门伴着杂音推开。那些没伤病的孩子跳下车,那个男人也走到车后部,一起搬运那些有伤残的。他们像搬一件件麻包一样,大汉抓着人往外甩,孩子们手忙脚乱地接,有个没了小腿的孩子种种地跌在地上,发出“哎呦呦”的呻吟。腿上结痂的伤口又绽裂开,渗出带脓的血水。
这一队人罗萍跟了快半年了,大概就是指使这几个孩子乞讨。今日,这几个孩子下车后,那大汉并未关上车门。罗萍听到一声高喝:“快滚下去!”
一个小脑袋缓缓爬出,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罗萍感到震惊并伴随着恶心。这个孩子的整张脸都毁容了。可能是硫酸,他的头和脸都是皱皱巴巴的,比恐怖片中的枯木怪还可怖,头上毛囊已被灼坏,只有几根头发冒出。皱巴的脸上有四个黑黑的小窟窿,分别是眼、鼻、嘴。他应该已经失明了,被灼得和脸一样的手臂胡乱摸着车,小心翼翼地蹭下车。那些孩子们离得他远远的,像看一个怪物般看着他。罗萍听寻亲群里的群友们说过,这些不法分子为了让家长和警方找不到线索,会用化学药剂,甚至是明火来让孩子们毁容。
罗萍看到那个孩子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在地上无目的地旋转、蠕动,那张已被烫烂的嘴一抽一抽,罗萍的心禁不住随之抽动。这一年,她见了无数被虐待的乞讨小孩,每一个都令她心痛,而这个孩子却更加牵动她的心,一根无形的线拉着她,那孩子的每一次痛苦,带着她的心更加痛,她终于真正体味到撕心裂肺的感觉。
罗萍跟随他们来到商业街,那个大汉斜靠在面包车旁一言不发,如鹰隼般警觉锐利的双眼盯着那群孩子的背影,行动不便的残疾孩子挤在一辆平板小车上,几个行动便利的小孩子推车。从这里到闹市区要上一个大坡,那群孩子用尽力气向上推,烈日晒着他们,令龇牙咧嘴的表情更加鲜明。残疾孩子有的滚出平板车,又自己摸索着爬上去,那个浑身被烧伤的孩子蜷缩在平板车中间。
孩子们摆好位置,便熟练地开始乞讨。烧伤的孩子被安排在最显目的位置,因为他的面目真的可怖,来往的行人看到他,有表达同情,有感到恶心,还有些小孩儿看着害怕,哇哇大哭道:“怪物呀!怪物呀!”
那个孩子垂着头,沉默地跪着,可能是触觉丧失,他好似与喧闹的世界隔绝,他的脸没有表情,更看不出情绪,但罗萍却能感受到这个孩子心中有一根刺,和她一样,这根刺占满心脏。
罗萍走到那个孩子面前,蹲下身,投了二十元纸币。周边人看到了,也都接近他,祈求道:“大慈大悲的菩萨呀!给我们也施舍点吧,行行好吧!”
罗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周围的嘈杂自动屏蔽,世界上只有她和面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孩子。她的心怦怦直跳,感觉有一根绳,将她和这个孩子紧紧捆在一起。她抓住那孩子的手,因为灼伤和疏于保养,和老树皮一样粗糙,缝隙中渗出的脓水让他的手黏黏的。那孩子犹如树洞般的眼睛中流下带着血丝的眼泪,罗萍握紧那孩子双手,颤抖道:“思……桐……”
那孩子被这一声注入灵魂,缓缓点了点头,手指动了动,回应罗萍。
罗萍的瞳孔放大,讶异地盯着那个孩子,泪眼婆娑,她感到呼吸急促,心脏骤缩成一团。她牵着女孩儿的手,站起身,一张宽厚的大手压住她。她抬头看,是那个大汉,他比远处看着更加高大魁梧,咧着嘴,露出残缺的门牙,用浑厚的声音说:“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罗萍恢复了冷静,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大哥,出个合适的价格。”
“滚!”那大汉另一只手竟提着木棒,重重向罗萍砸过来。
“啊!”罗萍闭上眼,却发现疼痛不在自己身上,是刘桐,他站在罗萍身前,挡住一记重击,一口血吐出来喷在罗萍脸上。刘桐龇着牙,忍住痛苦,扭过头,用愤愤不平的眼神盯着大汉,颤抖道:“大白天在市中心就想打人……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勾当呢。”
那个大汉紧紧握着木棍,粗壮的手臂爆出青筋,罗萍握住刘桐的手,抽咽道:“你怎么来了……”
刘桐攥着她的手,轻拍了一下手背,虚弱道:“你一个人在乞丐窝乱转,我怎么放心。”
那个将棍子尖端抵住刘桐的下巴,冲着他啐了口唾沫道:“带着你的娘们快滚!”
罗萍环抱着刘桐,用娇小的身体护住他,此时的商业街“热闹非凡”,围观的群众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车辆们只能无奈地鸣笛,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商圈。围着看热闹的路人评头论足,却很少有人上前阻拦。偶尔人群中能听到小声蛐蛐:“这大白天打人?”
“人家自家事,你们少蛐蛐!”大汉挥舞着木棍,砍刀般的眼神环视四周,让路人们都不禁打个寒战。
那群孩子们早已乱作一团,都是“呜呜哇哇”的哭声。罗萍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个孩子,他可能听力不好,这些巨响对他并没有太大扰动,但他还是本能察觉到周边的不对劲,那颗垂下的小脑袋开始慌乱地左右摇晃,一只小手不安地敲打着地面。罗萍深吸了一口气,怒目圆睁,冲大汉喊道:“这些孩子什么来历!”
大汉不屑地吐了口痰,吐到刘桐裤脚,说:“你是谁?你有权管吗?”
“他们没权我们总该有吧”伴随着洪亮的声音,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大步走来,大汉眉头微皱,为今日鲁莽冲动感到懊悔,同时,又有两位身材健硕的年轻民警穿过人群,跑到大汉面前,反剪他的手,将他扭送上警车。
六
医院长廊,罗萍坐在长椅上,她两根手指交替叠着罗汉,一双含泪的眼睛茫茫然盯着对面的墙壁。
处理好伤口的刘桐静静地坐在妻子身旁,这几年,在找孩子这件事上,他很相信妻子的直觉。急诊室的大门打开,一位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医生走到罗萍夫妻面前,问道:“你们是孩子的……”
“算是父母吧。”罗萍将手指藏入稀疏的头发中,捋了一遍后,向医生说,“那……孩子呢?”
虽然戴着口罩,但看眉眼,猜测医生四十出头,也应该在急诊室见过数不胜数的人和事,此刻他的眼眶红肿,话语中带着鼻音:“孩子太惨了……被泼硫酸,烧伤面积60%以上,没有及时处理、消毒,外加营养不良,她的伤口已经腐化、溃烂,脏器因为感染衰竭,可能也就撑这几天了。”
医生的每一字句捶打、蹂躏打着罗萍的心,她捂着胸口,脸憋得涨红,哽咽道:“不管她是谁,我们两口子都陪她走完这一程……”
此时,警察走到罗萍夫妇面前,面色凝重:“孩子性别确定是女孩,身份我们会加急确认的,刚才大夫说了她的状况。”
罗萍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深吸一口气:“拜托了,警察同志。”
医院的ICU,罗萍和刘桐隔着玻璃望着里面。面目全非的孩子静静躺在床上,一根根插管从她的身体各处延伸出来,连接着各种仪器和液体。全副武装防护服的护士走进去,监测了她的情况,又调了调液体,头转向罗萍站着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头。罗萍长舒了口气,说了一句:“谢谢。”
“你们可以派一位家属进去看孩子。”医生站在罗萍身侧,“因为ICU有严格的消毒流程,进去得几个小时后出来,你们夫妻商量一下。”
“我去!”罗萍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坚定地说。
刘桐握着妻子的手,说:“我在外面一直守着你们。”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消毒、更衣,罗萍走近ICU,这里很安静,静得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浓烈充斥鼻腔,她近距离看到病床上的孩子,比在窗外看,她更加的虚弱、凄惨。罗萍慢慢走近,看到心电图虽然平稳,但曲线微弱,感受到这条命的脆弱,剩下的仪器她也不懂,只是看到时时亮起的红灯和急速变化的数值。
罗萍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着那个皱皱巴巴,没有人形的脸,瘦小的身体微微起伏,在拼尽微薄之力向上而生。罗萍感到心脏一阵阵剧痛,泪水产生的水汽模糊了护目镜,她眼前是一片朦胧。罗萍呜咽道:“孩子,你肯定是思桐,母女连着心呀!”
“滴嘟滴嘟”罗萍听到仪器警报的声音,她瞬间慌了神,摸索着按响警铃。医护人员们冲进病房,罗萍便被挤着后退到病房一隅。她看到三个医生围着病床,两个护士推着装满药瓶和器械的推车随后。医生拿手电照了一下她空洞的眼睛,摇摇头,随后向护士点头示意,护士便推来了除颤仪器。罗萍认识这个,那都是将濒死的人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家伙。她只觉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外面的刘桐,看到这一切,他宽大的手掌覆在玻璃上,手指微曲,想要抓住什么,他想捶窗户,但害怕打扰急救,只能用力按着玻璃,脸上、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微微抽动。
除颤仪一次又一次调高强度,电击带来的巨大力量震得床摇晃,透过医护身体留出的缝隙,罗萍看到孩子的身体冲着天花板飞,眼前的心电图是杂乱的波段之后是一条平直的红线。“不!思桐!”罗萍无力地嘶吼着,只有她知道,并没有发出声音,她的心脏骤缩,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电图也成为一条直线。
“女士,醒醒,醒醒。”罗萍被医护人员扶起,她用沙哑无力的声音问道:“大夫,我的孩子……”
“您放心,救回来了。”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心电图再次成为有规律的折线,皱巴巴的小手指微微抽动着,这是生命的气息。
“您出病房休息吧,刚才看您状态也不好。”护士关切道。
罗萍摆摆手,说:“谢谢,我没事,我想多看看孩子。”
天色已黑,冷色的灯光照进病房,为冰冷的仪器镀上了一层冷冽。罗萍望着窗外与她对视的丈夫,点了点头。她温柔地看着孩子,眼中盛满温柔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轻声道:“妈妈给你讲讲小时候你最爱听的故事吧。”
一滴眼泪从女孩儿褶皱的皮肤滑到枕头。
第二天,DNA结果出来了,眼前这个在“乞讨窝子”被叫作“死老太婆”的孩子正是罗萍和刘桐费尽艰辛找了五年的女儿思桐。
两人喜极而泣,紧紧抱在一起。五年了,他们劳累过、彷徨过、痛苦过,在情感与现实的重压下,这对校园到婚纱的夫妇婚姻已经千疮百孔,两人感情离心,这一刻,分崩离析的两人又紧紧相拥。
“以孩子的身体状况,也就撑一周了……”医生用平静而沉重的语气向他们夫妻诉说。
“大夫,我们可以带孩子去她最喜欢的地方吗?”罗萍声音哽咽,但很平静。
这一天和五年前一样,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罗萍和刘桐推着轮椅来到游乐场,罗萍给女儿穿上紫色公主裙,她每年思桐生日的时候都按照她的想象给女儿买衣服,这一件是前几天思桐八岁生日时买的,穿在女儿身上有些大。他们用毛毯将她盖得严严实实,防止她孱弱的身体受风。
五年了,游乐园扩充了设施,环境也更好,置身于此,好似在梦幻天地。思桐虽然看不到、听不清,但她的嗅觉和触觉还在,她感受到清风拂面,感受到花草的清香混合着快乐的甜香。她的记忆复活了,只有一道裂缝的嘴唇微微漾起笑意。罗萍兴奋地看着丈夫:“你看到咱们女儿了吗?她笑了!笑了!”
刘桐眼睛潮湿,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的两只大手牢牢抓住轮椅,生怕不稳当女儿坐得不舒适。罗萍蹲下身,面对着女儿,抓着她的小手,这双手早已被腐蚀溃烂、结痂,握着它好似抓住一株枯木。她将手掌的温度慢慢传递给女儿,那双冰冷的手也渐渐开始温暖。
“我的宝贝,开心吗?”罗萍问女儿。
思桐点了点头,虽然幅度不大,却是她极致虚弱身体使出最大的力量。罗萍的脸上早已爬满泪痕,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让女儿不要再劳累了。思桐停下点头,身子微微向后靠在轮椅背上。半晌,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罗萍摊开手掌,问女儿:“思桐,你想要什么呀。”
思桐的手指开始在罗萍手掌滑动,罗萍定下神,感受着女儿手指的律动。她懂了,是个“妈”字。她望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据警察们说,思桐被拐到“乞讨窝”后,一开始是被逼着做抓人大腿讨钱的小孩儿,到六岁后,他们便用硫酸毁了她的身体,开始做卖惨“摆件”。
罗萍已经泣不成声,她再次抓住女儿的手指,用点头的幅度摇了摇,说道:“宝贝儿,妈妈爱你,永远永远!”
思桐的嘴角又漾起了笑意,这次弧度大了些,有些明媚。她的头缓缓垂下,只有两滴泪落在毯子上。一阵微风吹过,树上一枚残破的树叶随风落下,掉在思桐身前。罗萍瞪大了眼睛,与丈夫对视,刘桐早已泣不成声,用拳头塞在嘴里,憋得脸涨红。
罗萍的手颤抖着,伸向女儿,已经没了鼻息。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她将女儿揽入自己怀抱,紧紧抱着女儿,任凭涕泪横流。
罗萍和刘桐将女儿埋在一棵松树下,思桐的生命即使短暂,却永远在他们心中茂盛成长、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