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低矮屋檐下,日子像冻僵的溪流,表面凝滞,底下却有了缓慢的回暖。乐乐肩头那块沉寂了太久的伤,终于被老张头攒了许久的勇气和几枚油腻腻的铜板撬开了一道缝。
请来的赤脚医生姓孙,干瘦得像根晒透的柴禾棍,背着一个磨得油亮的旧药箱。他解开乐乐肩上那件破棉袄,露出底下那片早已没了痛感、却僵硬得如同铁板的肩胛区域。皮肤是暗沉的紫褐色,摸上去冰凉,底下肌肉的走向怪异地扭曲着,肩胛骨的轮廓歪斜得触目惊心。
孙大夫枯树皮般的手指按上去,力道不大,乐乐的眉头却瞬间拧死,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不是剧痛,是一种深埋骨髓、被强行唤醒的、带着锈蚀感的酸胀和钝麻,顺着僵死的神经猛地炸开!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硬生生把冲到喉咙口的闷哼咽了回去,只有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翻涌起一片冰冷的戾气。
“嗬…陈年的伤筋动骨…”孙大夫嘶哑地抽着气,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庄稼人看牲口似的惋惜,“拖太久了…骨头茬子怕是长歪了…硬掰回来…罪可遭大发了…”
老张头蹲在门口,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愁苦的脸:“…孙大夫…您…您看着给弄弄…娃儿还小…不能…不能就这么废了…”
孙大夫没再说话,从药箱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气味辛辣刺鼻的褐色药油。他搓热了手,将那药油狠狠抹在乐乐僵硬冰冷的肩胛上,然后,那双看似枯瘦的手猛地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蛮力!
“唔!”乐乐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孙大夫的手像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他扭曲的肩胛骨,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猛地向内一推!一拧!一扳!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节摩擦错位声!
巨大的、如同被生锈钢钎捅穿了肩胛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乐乐的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棉袄的后背!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猛栽,又被孙大夫死死按住!
向阳蜷在柴火垛旁,脸埋在那条破棉毯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瞪大的眼睛,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看着乐乐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额头上爆出的、蚯蚓般的青筋,指甲深深抠进了身下的干草里。
孙大夫喘着粗气,动作没停。他用几块削得平整的硬竹板,浸透了同样的药油,紧紧地、一层层地贴敷在乐乐被暴力“归位”的肩胛骨周围,再用浸过药汁的、韧性极好的老麻布条,一圈又一圈,用勒死人的力道,将他整个左肩到胸口死死地捆绑、固定起来!像一个粗糙而坚硬的木乃伊。
“骨头…算是…扳正了…”孙大夫抹了把汗,声音带着疲惫,“…这药油…一天抹三遍…布条…半个月内…死也不能拆!拆了…这膀子…就真成摆设了!”他收拾着药箱,又丢下几包用草纸包着的、气味苦涩的草药,“…熬水…早晚喝…活血…散淤…”
药油辛辣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和老麻布的霉味,在狭小的柴房里弥漫开来,像一层无形的、带着痛楚的膜。乐乐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灰败,身体因为剧痛后的虚脱和布条勒紧的窒息感而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深处那被强行唤醒的、尖锐的余痛,额角的冷汗顺着脏污的脸颊往下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冰面下,翻涌着被剧痛撕裂开的、短暂的脆弱和更深沉的隐忍。
老张头送走了孙大夫,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的烟抽得更凶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歉疚。柴房里只剩下乐乐压抑的喘息和向阳细微的啜泣。
固定带来的束缚感比预想的更难熬。那勒紧的麻布条像一圈烧红的铁箍,死死嵌进皮肉里,每一次细微的挪动,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带来磨砺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捆绑感。左臂彻底失去了自由,沉重而麻木地垂在身侧,像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枯木。乐乐大部分时间只能僵直地靠在土墙边,像一尊被钉死的石像,深陷的眼窝望着柴房低矮的屋顶椽子,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忍受剧痛的空白。
日子变得极其缓慢而艰难。张婶送来的热汤热饭,乐乐只能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笨拙地扒拉着吃。动作大了,牵扯到左肩,便是钻心的疼。向阳的腿伤好了大半,能自己慢慢挪动了。她看着乐乐被布条捆得像个粽子、连吃饭都异常艰难的样子,蜡黄的小脸上第一次没了往日的倔强和暴躁,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慌乱和一种笨拙的、想要帮忙的急切。
这天中午,张婶照例端来一碗熬得浓稠的菜糊糊和两个杂面窝头,放在向阳脚边的破木板上。
乐乐靠着墙,伸出右手去拿窝头。手臂抬起时不可避免地牵动了左肩固定带。他闷哼一声,动作猛地一滞,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窝头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向阳一直紧张地看着。她几乎是立刻伸出手,动作快得有些慌乱,一把抓住了那个滚落到破木板边缘的窝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抓着窝头,看着乐乐疼得发白的脸,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物,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最终,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迟疑和笨拙,把那个窝头递到了乐乐嘴边。
“给…给你…”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乐乐的眼睛,只死死盯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乐乐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忍受剧痛的空白似乎波动了一下。他看着递到嘴边的窝头,又看了看向阳那双躲闪却固执地伸着的手。几秒钟的沉默,像凝固的冰。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向阳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立刻将窝头小心地塞进他嘴里。动作依旧笨拙,甚至有些粗鲁,差点戳到乐乐的牙齿。乐乐没有躲闪,只是就着她的手,艰难地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着。
向阳似乎松了口气,蜡黄的小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一些。她又拿起另一个窝头,掰下一小块,再次递到乐乐嘴边。动作比刚才稳了一点。
乐乐沉默地接受着。一口,又一口。向阳喂得很专注,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别扭。她甚至笨拙地拿起旁边瓦罐里温着的热水,小心翼翼地凑到乐乐唇边,看着他小口啜饮。水珠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流下,她下意识地用自己脏污的袖口去擦,动作生硬却带着一种本能的急切。
柴房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咀嚼声、吞咽声和向阳偶尔笨拙动作带起的窸窣声。空气中弥漫着菜糊糊的温热气息、窝头的麦香,还有乐乐身上浓烈刺鼻的药油味。那根勒死人的麻布带带来的痛苦和窒息感,似乎被这笨拙的、无声的照料,冲淡了那么一丝丝。
乐乐深陷的眼窝低垂着,目光落在向阳那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细瘦枯干、此刻却固执地为他递送食物和清水的手上。那只手很脏,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地咀嚼着,咽下最后一口窝头。然后,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指了指向阳脚边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菜糊糊。
向阳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碗糊糊,又抬头看看乐乐。他深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命令,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她犹豫了一下,端起碗,拿起旁边一根粗糙的木勺,笨拙地舀起一勺糊糊。她没有立刻喂给乐乐,而是先凑到自己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力地吹了几口气,想把那滚烫的热气吹散些。几滴唾沫星子不小心溅进了糊糊里。她的脸瞬间涨红了,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乐乐。
乐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向阳定了定神,再次舀起一勺,更加小心地吹了吹,才递到乐乐嘴边。这一次,动作轻柔了许多。
乐乐张开嘴,将那勺温热的、带着菜叶清香的糊糊含了进去。糊糊有些烫,但温度正好。他慢慢地咽下去。胃里被那点温热的食物填满,带来一种奇异的、久违的踏实感。左肩那持续的、磨人的剧痛,似乎也被这温热的糊糊和向阳笨拙却专注的吹气,熨帖得平缓了些许。
日子就在这笨拙的互相扶持中,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乐乐肩头那浓烈刺鼻的药油味渐渐淡去,被麻布条捆绑的皮肤先是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接着结了厚厚的痂,痒得钻心。每一次换药,拆开那浸透了汗水和血水的麻布条,露出底下红肿溃烂的皮肤和依旧歪斜但总算被强行“归位”的肩胛骨轮廓时,那钻心刺骨的疼痛都让乐乐浑身冷汗淋漓,牙关咬得渗出血丝。但他始终一声不吭,深陷的眼窝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忍耐。
孙大夫隔几天会来查看一次,粗糙的手指在乐乐肩胛骨上按压、摸索,每一次按压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惊讶:“…骨头…长得…倒是比俺想的结实…” 他重新换上浸透新药油的竹板和麻布条,勒紧,叮嘱:“…熬着…熬过这阵…这膀子…还能使得上劲…”
熬。成了唯一的主题。
向阳的腿彻底好了。深褐色的疤痕像几条丑陋的蜈蚣趴在小腿上,但走路已无大碍。她不再需要乐乐喂饭,但每天张婶送来的食物,她总是默默地把那份量更足、烤得更焦脆的窝头或者碗底藏着肉末的糊糊,推到乐乐面前。乐乐也不推辞,沉默地接受。
他开始尝试着用那只被解放出来的右手,重新拿起东西。先从最轻的、张婶送来的空碗开始。手指僵硬得如同冻硬的树枝,碗沿粗糙冰凉,好几次都差点脱手砸在地上。他死死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然后是那把陪伴他许久的锈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熟悉的冰冷触感。他尝试着用它去削一小块木头,动作迟缓而颤抖,刀锋好几次差点划破手指。
向阳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他因为一个简单的握碗动作而青筋暴起,看他颤抖的手拿着锈刀在木头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刻痕。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暴躁地骂他笨,或者赌气地扭开头。她只是看着,眼神里没有了惊恐和茫然,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有了几分暖意,从柴房木板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摇晃的光斑。乐乐靠墙坐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那只被布条死死固定住的左臂,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艰难、近乎自虐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布条深陷进皮肉里,肩胛骨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抬起一丝微小的弧度,都伴随着他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在尝试活动那条被“封印”了太久的胳膊。孙大夫说过,熬过了最初固定期的剧痛,就必须开始一点一点地活动,否则关节会彻底锈死。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出了深深的血印。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凶狠而执拗,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的野兽,目标只是抬起那条不属于自己的、沉重如山的胳膊。
一寸…两寸…手臂艰难地抬离了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堤坝。
突然,一只冰凉、带着薄茧的小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他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的右手手背上!
是向阳!
她不知何时跪坐在了他身边。蜡黄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不再是复杂难辨,而是充满了某种近乎狠厉的专注和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的小手死死地按着乐乐颤抖的手背,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压!仿佛要将他那条因剧痛而本能想要退缩、想要放弃的手臂,死死地按在原处!逼着他继续向上抬!
“抬!”向阳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柴房里炸开!短促、尖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凶狠!像鞭子狠狠抽在乐乐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不准放!抬起来!”
她的手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抠进乐乐的手背皮肉里!那凶狠的眼神和嘶哑的吼声,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乐乐被剧痛淹没的意识!
乐乐的身体猛地一震!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不是因为愤怒,而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来自向阳的凶狠逼迫所激起的、深埋在骨子里的血性和不服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借着向阳死死按住的力道,被剧痛和虚弱拖拽着想要放弃的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混合着肩胛深处撕裂般的痛楚,猛地向上一顶!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吼!
那条如同被焊死的手臂,在向阳的按压和乐乐自身凶悍的爆发下,竟然硬生生地、颤抖着抬高到了几乎与肩膀平齐的位置!然后,力竭般地、重重地垂落下来!砸在乐乐的大腿上!
巨大的虚脱感和更猛烈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乐乐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浸透了破棉袄的前襟。
向阳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按在乐乐手背上的手无力地滑落。她跪坐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蜡黄的小脸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涨得通红,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乐乐那条无力垂落、却明显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高度的左臂,又看看乐乐因剧痛而扭曲、却隐隐透着一丝狠劲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戒备或茫然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后怕,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看到某种不可能被强行打破后的兴奋和执着!
柴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艰难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药油味和一种无声的、刚刚经历过惨烈搏斗般的硝烟气息。阳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缓缓移动,照亮了向阳手背上那几道被乐乐挣扎时指甲划出的、浅浅的血痕。
老张头推开柴房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乐乐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地靠在土墙上,左臂无力地垂着,被麻布条捆扎固定的肩胛处,隐隐透出新的血渍。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
向阳跪坐在他旁边,同样气喘吁吁,蜡黄的小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汗水打湿了额前的乱发。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破布,正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乐乐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动作很生硬,甚至有些粗暴,好几次布头都戳到了乐乐紧闭的眼睛。但她擦得很专注,眼神死死盯着那些汗珠,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需要战胜的敌人。
老张头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还冒着滚滚热气的棒子面糊糊,愣在了门口。浑浊的眼睛在乐乐惨白的脸、肩头的血渍,和向阳那笨拙却异常执着的动作上来回扫视。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吧嗒旱烟的动作停住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默默地走进来,把滚烫的糊糊碗放在向阳脚边那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上。碗里特意多撒了一小把张婶珍藏的、炸得焦香的葱花,浓郁的香气在充斥着汗味和药味的柴房里弥漫开来。
“趁…趁热…”老张头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乡音。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乐乐那条无力垂落的左臂和肩头渗出的血渍,又落在向阳那张因为专注擦汗而紧绷的小脸上,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像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佝偻着背,没再停留,转身慢慢走出了柴房,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柴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棒子面糊糊散发的、带着焦香葱花的温热气息,和两人依旧未能平复的、粗重的喘息声。向阳停下了擦汗的动作,看着脚边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糊糊,又看了看乐乐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脸。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端起碗,拿起勺子,舀起满满一大勺,凑到自己嘴边,用力地、鼓起腮帮子吹着气。白色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汗水和热气混合在一起。
她吹了很久,直到感觉勺子里的糊糊不再那么烫嘴,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勺子递到了乐乐干裂的唇边。
乐乐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因为剧痛和虚脱而显得有些涣散。他看着递到唇边的、带着葱香和热气的糊糊,又看了看向阳那双因为用力吹气而微微发红、此刻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他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带着粮食香气的糊糊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向阳喂得很慢,每一勺都仔细地吹凉。乐乐沉默地吞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