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响，蓝语嫣就听见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她推开雕花窗棂，夜风裹着运河特有的腥湿气息扑面而来，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院墙照得忽明忽暗。
"小姐，都准备好了。"小荷捧着件墨色斗篷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赵德在后门备了轿子，轿夫都是咱们染坊的伙计。"
蓝语嫣系紧斗篷的暗扣，指尖触到内衬里缝着的硬物——那是徐墨白昨日差人送来的青铜令牌，边缘刻着细密的波浪纹，背面阴刻"漕"字。令牌表面泛着幽冷的青光，像是浸过无数夜露。
"把这个戴上。"她从妆奁底层取出个金丝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迷迭香与薄荷，"码头湿气重，能防瘴气。"
小荷刚系上香囊，突然瞪大眼睛："小姐耳坠还没摘！"
蓝语嫣摸了摸耳垂上的明月珰，这是母亲给的及笄礼，珍珠在暗处会泛出莹莹微光。她犹豫片刻，反而将耳坠扶正："留着，有用。"
轿子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弄，竹制的轿身随着轿夫的步伐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蓝语嫣掀开轿帘一角，看见月光下的运河像一条蜿蜒的银蟒，远处"云鹤号"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船头悬挂的灯笼宛如蟒蛇的眼睛。
"停。"她在距离码头百步处轻声命令，"你们在这等着。"
芦苇丛中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声。小荷吓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却见个精瘦汉子从阴影里钻出来，脸上有道疤——正是茶楼那日替徐墨白传信的随从。
"雾锁龙潭。"汉子低声道。
蓝语嫣亮出令牌："云开见月。"
暗号对上了，汉子却盯着她的耳坠皱起眉："姑娘家戴这个太显眼......"
"正需要它显眼。"蓝语嫣打断他，"徐公子在哪？"
船舱里的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二十口贴着官封的木箱整齐码放在角落，箱角的铁皮已经生锈，渗出褐色的水痕。徐墨白正俯身检查最底层那口箱子，月白色长衫下摆沾满泥渍，腰间玉佩不知何时换成了块乌木牌，上面朱砂写着"巡漕"二字。
"蓝小姐。"他头也不抬，声音比平日低沉，"来看看这个。"
蓝语嫣蹲下身，看见徐墨白指尖沾着些白色粉末。她刚要触碰，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当心，直接碰会灼伤皮肤。"
他的掌心滚烫，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锐物所伤。蓝语嫣突然注意到舱板上散落着几粒晶莹的碎渣，在油灯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盐？"她蘸了点徐墨白掌心的粉末尝了尝，立刻尝到舌尖火辣辣的刺痛，"不对...比官盐更咸......"
"未经提纯的井盐。"徐墨白踢开脚边麻袋，紫色矿砂"哗啦"倾泻而出，"周家的把戏——用紫矿染色冒充官盐。"他抓起一把矿砂捏碎，紫色粉末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白色的盐粒，"每月至少运三百石，获利不下万两。"
蓝语嫣的银簪突然从发间滑落，"叮"地一声砸在舱板上。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箱子夹层里露出半截账册。翻开的那页赫然记着"三月十八，德昌号收纹银二千两"，落款是个"蓝"字。
"这是......"
徐墨白突然捂住她的嘴。船身猛地一震，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铮鸣。蓝语嫣的耳坠在剧烈摇晃中撞到脸颊，珍珠的冷光映出徐墨白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有内鬼。"他冷笑一声，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铜钱破空而去，暗处立刻传来三声闷哼。
一支弩箭"哆"地钉入他们头顶的木板，箭尾缠着朱红绸带——官府的标记！徐墨白闪电般将蓝语嫣推到箱后，自己挡在前面。第二支箭擦着他肩膀飞过，在衣料上拉出道口子。
"簪子。"蓝语嫣突然递过她的银簪，簪尖泛着诡异的蓝光，"淬了蛇毒。"
徐墨白挑眉："蓝小姐随身带这个？"
"自从茶楼那日..."她话未说完，甲板上已传来打斗声。徐墨白执簪如执剑，身形鬼魅般闪到舱门处，两个冲进来的衙役还没看清人影就软倒在地。
"走！"他拽起蓝语嫣冲向舱窗。月光从窗口泻入，照见地上那本账册最后一页——密密麻麻全是蓝振业与周家的往来记录。
蓝语嫣刚要伸手去拿，船尾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将她掀得踉跄几步，耳坠的珍珠链子断了，珠子滚落一地。徐墨白揽住她的腰跃向窗口，夜风呼啸着掠过耳际。她最后看见的，是冲进船舱的官兵踩翻油灯，火舌瞬间吞没了那本账册...
运河的水冰冷刺骨。蓝语嫣的斗篷吸饱了水，沉得像块石头。徐墨白一手划水，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向芦苇荡深处游去。远处"云鹤号"已经烧成火球，将水面映得通红。
"账册......"蓝语嫣牙齿打颤。
徐墨白突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早抄了一份。"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龙井茶的清香，"蓝小姐耳坠的珍珠，怕是找不回来了。"
蓝语嫣这才发现右耳的明月珰早已不知所踪。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突然笑了："值得。"
芦苇丛中，小荷举着灯笼焦急张望。蓝语嫣刚要呼喊，徐墨白却捂住她的嘴，指向不远处——一艘小艇静静漂在水面，艇上人影腰间系着条醒目的朱红色汗巾，正是蓝振业的心腹！
"看来..."徐墨白贴着她耳语，气息拂过她湿透的发丝，"你二叔比想象中更想要你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