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巷口的路灯还没灭,就先飘来一股油香——是刘叔的早餐摊支起来了。我裹着外套往巷口走,远远就看见那盏挂在棚子上的灯泡,暖黄的光裹着白蒙蒙的热气,把刘叔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刚扫干净的水泥地上,像幅软乎乎的画。
这早餐摊在巷口待了十三年,棚子是钢管搭的,蒙着层蓝白条纹的塑料布,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却总被刘叔擦得干干净净。摊前摆着两张掉漆的木桌,四条腿垫着碎砖头,免得晃;旁边立着个铁皮架子,挂着塑料袋、纸巾,还有几串用红绳拴着的一次性筷子,都是刘叔提前数好捆好的。最显眼的是那口炸油条的大铁锅,黑亮亮的,锅沿儿上结着层薄油垢,刘叔说“这是老锅的魂,炸出来的油条才香”;旁边的搪瓷桶更旧,桶身印着“国营食品厂”的字样,漆掉了大半,却总装满冒着热气的豆浆,桶盖儿上搭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刘叔说“这样能保热,丫头们喝着不凉”。
我跟这早餐摊的缘分,是从六岁那年初夏开始的。那天外婆带我去买菜,路过摊前,我盯着炸得金黄的油条直咽口水,刘叔看见就笑了,用长筷子夹起一根递过来:“丫头,尝尝,刚出锅的,脆!”外婆要给钱,他摆摆手:“不值钱的东西,孩子爱吃就好。”那根油条我攥在手里,烫得直换手,咬一口,外皮脆得掉渣,里头软乎乎的,还带着股淡淡的碱香,配着外婆后来买的豆浆,成了我童年最馋的味道。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我都要拉着外婆去,刘叔总会多夹半根油条,说“丫头长身体,多吃点”。
上小学时,我每天都在这儿买早餐。刘叔记着我的口味,豆浆要多放一勺糖,油条要炸得略焦些,还总把热乎的先给我:“丫头上学别迟到,快吃。”有次我忘带钱,站在摊前涨红了脸,刘叔却像没看见似的,把豆浆和油条递过来:“先吃,钱下次再给,别饿着肚子上课。”后来我把钱还给他,他还打趣:“丫头还挺较真,我早忘了。”那天的豆浆,我喝着比平时更甜,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肚子里。
初中那阵,我开始骑车上学,每天路过摊前,不用说话,刘叔就会把备好的早餐递过来——装在塑料袋里,豆浆口扎得紧紧的,油条用油纸包着,怕凉。有次冬天,我骑车摔了一跤,书包带子断了,豆浆洒了一地,急得快哭了。刘叔赶紧从摊后拿出胶布,蹲在地上帮我粘书包:“丫头别急,粘好了还能凑合用,我再给你装杯豆浆,别冻着。”他的手冻得通红,却把豆浆捂在怀里焐热了才给我,说“这样喝着舒服”。那天我抱着热豆浆,骑车时眼泪一直往下掉,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心里太暖。
上了高中,学校食堂有早餐,我去摊前的次数少了,可刘叔还是记着我。有次周末回家,路过摊前,他老远就喊:“丫头,好久没来了!快,刚炸的油条,给你留着呢!”他递过来的油条还冒着热气,我咬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忽然发现刘叔的头发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心里忽然酸酸的。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每次放假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巷口吃早餐。刘叔还是老样子,围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围裙,炸油条时手腕一翻,面团就“滋啦”一声跳进油锅里,溅起小小的油花。他会问我“在学校吃不吃得惯”“功课忙不忙”,还会把豆浆装在保温杯里给我,说“路上喝,别凉了”。有次我要回学校,刘叔还往我包里塞了袋炸好的油条,说“路上饿了吃,比泡面健康”,那袋油条我吃了两天,每次吃都想起巷口的热气,想起刘叔的笑容。
现在城里的早餐店越来越多,连锁的、网红的,装修得亮堂堂的,豆浆用密封杯装着,油条裹着精致的包装,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回到巷口,看见刘叔的早餐摊,闻到那股熟悉的油香,喝到带着糖味的热豆浆,才明白少的是那份“记挂”——记着你的口味,记着你怕凉,记着你饿着肚子会着急。
每天早上,巷口的早餐摊还是会准时支起来,灯泡的光裹着热气,刘叔的长筷子在油锅里翻搅,“滋啦”的声响混着街坊邻居的招呼声,成了巷子里最热闹的风景。我知道,不管我走多远,不管过多少年,只要回到这里,总有一口热乎的豆浆油条等着我,总有一个人记着我的口味,把温暖裹在热气里,等我回家。这人间的暖,从来都藏在这些接地气的烟火里,藏在一口热饭、一句叮嘱里,不显眼,却足够踏实,足够让人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