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亨,利牝马之贞。
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先迷后得主。坤卦全是阴爻,阴柔的人做一些辅助的事情,没有主心骨。就第一爻而言,相当于一个性格优柔寡断的小孩子刚开始做事情,又没有一个合适的家长、老师引导,自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走错路、成为坏人的几率,要远大于行正道、成为好人的几率,这就是“先迷”。后得主说的是后面几爻,有了君主,自己又安守为臣的本分,不抢风头、默默干活背锅,纵然犯些小错,也不会受到惩罚。比如韩信,本身是领兵打仗的天才,但是不适合就自己创业,所以在遇到正主之前,混得不怎么样。在遇到了刘邦之后,他的全部才能便发挥了出来。这也是“先迷后得”,是为臣之象、辅助之象。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
以周而言,殷居周东北,类似我们解释某一卦象,喜欢用一段事例来阐述,这一句可能也是某一个事例,一段我们不知道的周早期的故事,用来阐述这一卦象。
有一种说法认为,阴气和阳气为朋。按照十二璧卦方位图,坤卦居西北亥位,自亥位往西南方向,阳气渐盛,是为得朋;往东北方向,阳气渐衰,是为丧朋。但就这句话来说,可以自圆其说。考虑到历史沿革,十二璧卦的理论发展在后,爻辞出现远早于此,用后来的理论来解释之前的话,虽然语义通顺,很可能不是本义。笔者更倾向于这是一段史实,是某一段殷商和周早期的故事。
初六,履霜坚冰至。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如果说阳象征的是善念,那么阴爻象征的就是恶念。
善念难扶而易灭,要小心呵护。对应乾卦的第一爻,初九,潜龙勿用。刚强正直的人本身很弱小,及时把他放到社会上,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就要好好藏起来,好好保护起来,让他慢慢发展、继续力量,要么这点火苗就很容易熄灭。
恶念则不同,即使发现了细小的苗头,也要及时制止。不然顺着当前的路走下去,一定会掉坑里。初爻以阴爻居阳位,为不得位,寓意位置不当、手段不光彩。履霜坚冰至。出现了霜,说明寒气已经来了。履是鞋子,是说沿着当前的道路走下去,冰冻三尺是早晚的事情。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对应来看,六二爻,以阴爻居于阴位,就属于得位。当老大有当老大的道理,作小弟有作小弟的道理,凭着自己的本分去做,就不会有大错。为臣的第一点要忠诚,可以犯错,可以愚蠢,但一定不能瞒着上面。这就是为什么《大明王朝1566》里,杨金水办了那么多蠢事,嘉靖也没有动杀心,因为他忠诚。阴爻居阴位,是外柔内刚,是水德至柔至刚,不争而天下莫与争。
不习无不利。虽然没有很多应对的技术,但是凭着本分去做,也不会有大的差错。这里可以借用一句话:“愚蠢和无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世事变幻无常,不可能对于所有遇到的事情都是熟悉的,总会有没遇到过的情况。有句话说,没有人是先学会了生孩子才去结婚的。这时,就要凭着内心去做、凭着本分去做,虽然不熟练,也能大差不差。
就像游戏里,一个辅助你让他干啥他干啥,最后游戏输了,能怪辅助吗?你的下属,他对你从来不隐瞒,背着你的时候还能认认真真的干活,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按照你的命令去做了,最后没成功,能怪他吗?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六爻中一、三、五为阳位,二、四、六为阴位。如果说六二居于阴位,讲的是幕后,是私下里、背人处、不见光的地方应该怎么做,那么六三就是在台前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易学中以阳为主,以阴为辅,人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候都是主角,阴讲的是当自己不是主角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六三以阴爻处阳位,就是配角突然站到了聚光灯下,这时候应该做的就是不要抢了主角的光辉,坚守配角的本分,适当的藏拙。章本来是指花纹、条纹、文理,引申为文采、才华。含的本义是衔在嘴里,不吐出也不咽下;引申为藏在里面,包容在里面。含章就是把才华藏起来,指光芒内敛,韬光养晦。可贞,虽然没有得位,也能得到不错的结果。
注:“贞”字在甲骨文里和“鼎”是同一个字,“贞”和“占”也有大量混用的现象。贞,有“占问”的意思。周文王演六十四卦,这些占卜的知识不应该是凭空出现的,很可能是从殷商那里学来的。殷商甲骨卜辞,可以作为易经爻辞解读的参考。甲骨卜词的格式多为:某日卜,某占某某事。贞引申义为正、顺、吉。所以,这句话可以解释为“占问的结果是:含章可”。
完整的卜辞:甲申卜,榖贞:妇好娩,嘉?王占曰:其惟丁娩,嘉;其惟庚娩,引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惟女。
甲申这一天,一个叫榖的人占卜,问妇好生产的结果,好不好?商王占卜的结果为:逢丁的日子生产,好;逢寅的日子生产,非常吉利。实际上,占卜后的三旬零一天是甲寅日,这天生产了,结果不好,只生了个女儿。
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阴代表柔和仁厚,是没有王霸气息的,不适合作为领导者。有些人天生是领导者,有些人只适合作军师、配角。
秦朝末年,萧何、曹参是县里的功曹,刘邦是亭长,都比刘邦官大,陈胜、吴广起义以后,各地纷纷诛杀县令响应起义,沛县也杀了县令,可是没有愿意出头。《史记》上说,“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萧何、曹参都是文人,怕起义不成被诛九族,不愿意当头,这才把刘邦推到了最前面。
就像有些人就愿意自己创业,失败很多次依然一往无前,有些人就愿意老老实实打份工、挣工资。人对于风险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对于人生的理解是不同的。刘邦本身就是个混混,四十大几的人了一无所成,自己亲爹都看不起他,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推到了前面,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万一成了,就是汉高祖,是值得一搏的。萧何、曹参不一样,他们是有才学的人,在秦朝有饭吃,在汉朝也有饭吃,哪怕是项羽成功了,在楚也不至于失业,已经有了仨瓜俩枣的人,说不愿意去冒险的。他们便只适合作为配角、为臣,不适合当老板。萧何尽心辅助刘邦,始终恪守臣道,不争不抢,甚至为了不抢风头,还故意做些坏事,得了善终。
如果评判萧何、曹参的一生,便是“含章可贞”,虽然自己很有才能,但是有些时候要藏起来,要把别人推到前面。“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自己做了事情,但是把功劳让给了别人,是功成不居,功劳没算在自己头上,看起来便是“无成”,因为“无成”,才能“有终”,得个善终。对比韩信“功高者不赏、震主者身危”,就能见到萧何的智慧了。曹参更是小心谨慎,还留下了个“萧规曹随”的成语,也得了善终。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括囊,是扎紧口袋,不让人看见。就是说把自己藏起来,做个隐形人、透明人,没人注意自己,自然不会有人说坏话、也不会有人说好话,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
六四爻处着上卦之下,阴爻居阴位,阴爻是自身的特质,阴位是指周围的环境。自身并非刚健之人,又没有处在和谐中正(不是下卦、上卦中位的二、五爻)的位置上,身处于乱世之中,只求平安度过。孔子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就是这个道理。
我想起曾遇到过一位老先生,他说起自己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事业刚刚起步,就遇到了长达十年的动荡期,批判自己的大字报都贴到了家门口。当时他的同事都上街了,还有人因为把“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喊成了“刘主席万岁”,被关进了监狱。他就每天躲在图书馆看书,人都上街了,图书馆连个人影都没有,时间长了,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那段时间,他看遍了图书馆里科技史的所有的书。十年动荡,他写出了中国第一本完整、系统的《科学技术史》,这本书他在中央党校讲了十几年。
人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有些人是可以推动、改变历史进程的,像朱元璋、毛泽东,不仅可以推翻旧世界,还可以再造一个新世界。有些人是可以推翻一个旧世界,却没有能力再造一个新世界,比如李自成。我们大多数人,只是被时代裹挟着前进,别说逆转时代大势了,连自己的大运都掌握不了,拼尽全力不过是随波逐流。遇到了机会能够善于展现自我,能够“见龙在田”、“飞龙在天”,遇到了危险知道警惕,能够“含章”、“括囊”,就已经称得上是君子了。这就是孔子说的“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
六五:黄裳,元吉。
五爻居于上卦之中,是最尊贵的位置。阴爻处于阳位,而呈现谦让之象,且上下均为阴爻,不去争夺尊位,安守自己的本分,故有谦和之美。
黄字从字源来说,是表示大地的颜色。华夏文明的源头在黄河流域的中部,考古发掘的殷墟、二里头等基本都在这个范围。这些地方都是黄土地,在这片土地生活的先民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为天下之中,把黄色当作最尊贵的颜色,把自己的帝王称为黄帝。黄在这里就代表正中、祥和。
古人穿衣服分上下两截,类似于今天的上衣和裙子。穿在上半身的叫衣,围在腰间以下的叫裳。这里取象征意义,用围在下半身的“裳”来代表身份尊贵的人愿意身居下位,这是对于处于阴爻居五位的形象化解释。坤卦本身代表地德,代表辅佐、顺从、居于下位的美德。这些爻有得位有不得位,有得时又不得时,只要开头能够走在正道上,不管外界环境如何,都不改自身柔而韧带品德,最多不过“无咎无誉”,不会灾祸临身。
元,为大,元吉,即是大吉。这一爻居于尊位而谦和,得以大吉。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阴尽阳生,这一爻说的是以柔克刚的道理。
坤卦虽然六爻全阴,但是到了上六爻,阴尽而阳生,所以出现了龙,用龙来代表阳。天玄地黄,在旷野远望,天地相连的地方呈现出上青下黄的景象,以此来象征阴阳相交。战字,是交合的意思。玄黄是血脉混杂、阴阳化生的意思。
老子说:“舌柔而尚存,齿坚而皆落。刚者易折,柔者易生,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坤卦六爻全阴,却并非是一柔到底,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走过了漫长的一二三四五爻,终于迎来了阴尽阳生的时刻。老子推崇水德,说上善若水。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世间多数都成功都是建立在失败之上的,科学家说,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猴子也能在键盘上敲出《莎士比亚全集》。对于一个人来说也一样,人穷无非讨饭,不死总会成功。《易经》讲的就是变,处处都透露着变。做正确的事情,情况便能由坏变好;做不正确的事,好的情况也会变坏,这就是阴阳化生的道理。如果说命数是不可变的,每个人一出生都像机械一样精准的运行,那也就没有必要去研究《易经》了。命有定数,事有可为。前人观万物兴衰之理,阴阳周而复始,世间玄妙无穷无尽,语言、文字不能完全表述,有待后人去领悟、探索。
用六:利永贞。
六爻都是变爻的时候,坤卦变为乾卦,从阴柔变为刚健,是柔中有刚、亦柔亦刚的意思。贞是坚固的意思,能够做到刚柔并济,动静进退自如,自然可以永远坚固。
用九说的是“见群龙无首”,是一群莽汉突然谦让了起来,用六说的是阴变阳,本来柔顺的变得坚固起来,是柔中有刚,都是好兆头。一味刚强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一昧阴柔便是柔而无主,就会迷失自我。就像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纯粹的阴和阳也不是常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才是太极图。像否卦,阴气在下,阳气在上,再也不会发生变化,呈现出一片死寂,就像宇宙的终结,我们认为这不是一种好的现象。而泰卦,阳气在下,阴气在上,就像宇宙诞生之初,蕴含的能量最高,变化的可能性最大,这样的卦象就好。
用九、用六,阴阳变化之处,仿佛初生的婴儿,都蕴藏着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