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蓝语嫣就醒了。窗外飘着牛毛细雨，将知府衙门的朱漆大门淋得发亮，像抹了层新鲜的猪血。她拢了拢身上那件暗纹回文锦制成的褙子，阳光穿过云层时，衣料上《璇玑图》的纹路若隐若现，引得守门的衙役频频侧目。
"蓝小姐来得不巧。"师爷从偏门迎出来，山羊胡上还沾着早膳的芝麻粒，"大人正在审要紧案子..."
内堂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接着是知府歇斯底里的咆哮："...连徐家的人都敢动！你们是嫌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太沉了吗？！"
蓝语嫣与师爷对视一眼，各自假装没听见。她递上烫金拜帖，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上那对翡翠镯子——内侧刻着"珠联璧合"四字，是昨夜徐墨白派人送来的。
"烦请转交大人。"她故意提高声调，"就说天工阁新到的云锦，特意给夫人留了匹带《璇玑图》暗纹的。"
拜帖里其实夹着张盐引——盖着漕运总督大印的真货。昨夜从火场脱身后，徐墨白塞给她的油纸包里，除了账册抄本，还有这张能买五百银官盐的凭证，边角处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血迹。
知府见到盐引后，绿豆眼瞪得溜圆，连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这...这是..."
"大人明鉴。"蓝语嫣端起雨前龙井，盏沿沾唇就尝出是陈茶，茶汤里还飘着片霉变的叶子，"家父常说，做生意最要紧的是路子正。"
知府额头渗出油汗，官服领子湿了一圈。他当然明白这张盐引的分量——自周家事发后，整个杭州城的盐商都在重新站队，而能拿到漕运总督亲批盐引的，背景深不可测。
"令尊的病..."知府搓着肥短的手指，"本官认识京城来的太医..."
"大人好意心领了。"蓝语嫣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只是家父近日服了徐公子送的千年灵芝，咳血已经止住了。"
知府脸色顿时煞白。蓝语嫣适时推过一卷画轴："这是新出的'万里江山'图样，想请大人指点。"
画轴展开，却是幅运河全图，标注着各关卡查验时辰。知府的手开始发抖——这正是周家运私盐的路线！图上还标着几个朱砂画的叉，其中一个就在"云鹤号"昨夜起火的位置。
"周景明今早已经逃往苏州。"蓝语嫣轻抚腕间玉镯，翡翠触感冰凉，"临走前，把锦绣轩的地契押给了德昌号。"
茶盏"当啷"一声砸在地上。知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又强自镇定地坐回去。蓝语嫣垂眸掩住笑意——德昌号明面上的东家是知府小舅子，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对了。"她起身时状若无意地补了句，"徐公子托我转告，他记得大人爱喝明前茶，新茶不日就到。"
走出衙门时，细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蓝语嫣腕间的翡翠镯子上，折射出盈盈绿光。小荷撑着伞候在轿边，脸色却不太对劲："小姐，府里出事了...二老爷今早带着账房先生去了老爷屋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蓝语嫣指尖一颤，腕上玉镯碰到轿帘，发出清越的声响。她突然想起今晨梳妆时，铜镜里映出的父亲院落——那株西府海棠不知何时枯死了半边，残花落了一地。
"先不回去。"她掀开轿帘，"去天工阁。"
轿子刚转过街角，一匹快马突然横冲直撞而来。马背上的驿卒背插三面红旗，嘶声喊着："八百里加急！闲人避让！"蓝语嫣掀帘望去，只见驿卒直奔知府衙门，怀里露出的公文一角，赫然盖着刑部的朱红大印。
天工阁后院，赵德正在清点新到的丝线。见蓝语嫣来了，独臂老人慌忙迎上来："小姐，徐家派人送来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紫檀木匣，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根金条，每根上都烙着"内帑"二字。
蓝语嫣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宫廷御用的金锭！她刚要合上盖子，突然发现匣底压着张对折的纸条。展开后只有寥寥数字："漕案已上达天听，速清西铺夹壁。"
"赵德。"她猛地合上匣子，"咱们染坊最里面那口缸，底下是不是有暗格？"
老人独眼骤然收缩："小姐怎么知..."
话音未落，前堂突然传来砸门声。蓝语嫣透过窗缝看去，只见十几个差役正在撞门，为首的举着朱漆令牌，阳光下"刑"字刺得人眼疼。
"带小荷从密道走。"她飞快地将木匣塞给赵德，"去找徐墨白，就说——"她咬了咬唇，"就说明月珰丢了，要他赔。"
差役破门而入时，蓝语嫣正端坐在堂前煮茶。红泥小火炉上的泉水刚刚沸腾，她执壶的手稳如磐石，腕间翡翠镯子在蒸汽中泛着柔和的光。
"蓝小姐。"为首的差役抱了抱拳，"奉旨查抄周家余党，得罪了。"
蓝语嫣缓缓斟出一杯碧螺春："差爷辛苦。"茶汤澄澈，映出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不知我蓝家所犯何罪？"
差役刚要开口，后院突然传来惊呼："找到了！夹壁里有东西！"
蓝语嫣指节发白。她明明已经...差役们已经抬着个樟木箱出来，箱盖开启的瞬间，满堂皆惊——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匹龙纹织锦，每匹底端都绣着"内造"二字。
"私藏御用之物，可是杀头的罪过。"差役冷笑道，"蓝小姐，请吧。"
蓝语嫣站起身，腕间玉镯突然滑落，"啪"地碎成两截。她弯腰去捡，却在碎片下发现一粒珍珠——正是那夜在漕船上遗失的明月珰！
差役们没注意她将珍珠攥入掌心。走出天工阁时，蓝语嫣回头看了眼二楼窗口——那里空空如也，但她分明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如影随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