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 2020级戏剧影视文学 高承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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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散文类
S城第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格外的长。
寂夜如墨,冷风吹打着摇摇欲坠的寒叶,呼啸着将雪白色绒絮沾满路缘石,摧枯拉朽般吞噬着冬日仅存的温度——可这天却是连着的,这样的日子也陷入了循环往复的迷宫,奔向了未知的尽头。
项目方案、季度报表、活动策划……我的生活也是如此往复的,我的日子亦是阴霾的。印象中的快乐早已磨灭在无数的更改中、消散在无情的驳回后。
今天的22点38分,很遗憾,我又迎来了一次驳回。
当寒夜猎猎的冷风灌入空寂的大楼,我紧紧攥弄着麻木的躯体走出了名为高楼大厦的深渊。眼角的酸涩让霓虹晕染出斑斓的影子,可一阵冷酷的冷风吹过,眼中打转的水汽似乎结成了冰屑儿,留在了眼底。倏地只能拉扯着嘴角挤出难看的微笑,用力的擤了擤鼻子,向前走去。
最后一班的公车下了班,连同路灯也漫不经心地打起了盹。内心腹诽它们一句不敬业,却又为自己舍不得打车的钱而懊恼。
生活艰难,只能无奈的裹紧棉衣,蹒跚着步伐迎着风雪迈步。
锁住眉头,眯缝眼睛,紧皱额头,发丝向后飘扬,大风阻挡着脚步,却止不住脑海纷飞的思绪飘向回忆的远方。说来也奇怪,记忆的倒影竟流落在美好的角落:家乡小镇温暖的火炉,小铺大叔五元一大碗的热汤面,晚归务农大伯的顺风三轮车……
滴滴——身侧划过的鸣笛叫喊着发出刺耳的嘶吼,蛮不讲理地溅起乌黑的雪渍,撕裂最后一寸美好的幻境。
眼前寂寥的景象逐渐清晰,瞳孔深处倒影的是无尽浓墨般的夜空。寒风乘机灌入思绪,冲淡了回忆深处那么遥不可及的温暖。
我打了个寒战,心中苦涩的滋味天翻地覆,委屈感忽如潮水般涌上心扉,鼻尖酸涩的生疼。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我受够了!”
我听见了广场上呐喊的回声,我听见了盘旋在楼宇间的抱怨,我听见了细雪中融化的委屈。可是寒风却听不懂我的悲伤,自顾地吹着街道,弥漫白雾。
无奈作罢,却被不远处亮着灯光的三轮车引住了目光,我的大衣下也如约冒出了空空如也的声响。不由的吸了吸鼻子——铁板上升腾着滋滋的烟儿,燃起了冬日“久违”的烟火气。
脚步情不自禁地奔向三轮车支出的小小摊位,探头看去,是个穿着破旧军绿色大衣的干瘦老头,正烙着一块干巴巴的馍。
“没来的及吃晚饭,凑付凑付,”老头抬起头冲我呵呵的笑,“闺女,想吃点啥?”
“就这个吧。”我指了指塑料泡沫板上“蛋饼夹膜”几个大字顿了顿道,“大爷,可以多加点辣吗?不然没滋味。”
“好嘞,没问题,”老头的眼中掠过我的落寞,褶子却依然掬着和善的笑,“这雪啊总下个不停,多吃点辣,抗冷。”
话音刚落,老头便熟练的抄起炉钩子,拨弄着炭火生起火炉子里尚未燃尽的火花。完罢,从泡沫箱中掀开微微泛黄的白布中摸索出白馍,手掌从炉子上移,将白膜放在隔层的黑铁板上用炉火烘烤着。紧接着,两把铁铲剐蹭着铁板发出几声沙沙的呻吟,铁铲不锈钢的光泽翻转,细碎的残渣便被轻易清理干净。趁着炉火渐渐升腾起温度,老头又抄起桌边尚且沾着蛋液痕迹的大瓷缸,打蛋,加菜,调味,搅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千次机械的记忆,熟练地令人赞叹却又心酸。铁板上摊开的鸡蛋菜饼馅冒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在寒凉的空气中溢出了阵阵香味,接着鸡蛋菜饼馅反了面,便被老头装入烙的金黄的馍中,放入透明的塑料袋中。徒手握住夹馍,撒上酱汁,涂满辣酱,单手捧住馍身送在我面前:“天儿冷怕凉,赶紧吃吧,也好暖暖身子。”
谢过老头,我拎起塑料袋接过来,看着香喷喷的馍蒸腾起水雾,没来由的让我挟着欣喜,为之一振。学着老头的模样捧起馍,却被一阵刺痛的滚烫吓得缩回了手:“嗬!真烫!大爷您是怎么拿住的?”
“哈哈,我天天做百十个,也是拿管了,就不觉得烫了。”老头浑浊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黝黑的脸上褶不由的加深几分。
他冲我摊开古铜枯槁的手,露出掌中粗糙的纹路,老茧在灯光下泛着微红。
不知为何,仅仅是一双手,我竟莫名升起了几分同病相怜的苦涩——原来我们都在为生活而努力。
老头看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招呼我一同在路边坐下。寒风依旧不停,细雪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寂寞的街道上,悠远的灯光拉长了我和老头并排地坐在路缘石上的影子。我们两人此时没了话,只是默默地吃着,但油然而起的些许慰藉驱散了心头的冷风。
“来电——158……”机械的女音播报着数字,打破了沉默。
老头的眼中闪过几分欣喜,匆匆丢下手中吃了半截的馍,便飞快的将枯槁的手伸进军大衣的内兜,掏出了一个老旧款式的老年机。他半眯缝着眼睛,努力识别着刺眼广屏上的接通按键,摸索中对准绿色的电话标记迅速地按了下去。
老头说的是不知地方的乡音,电话那头响起的是也是不知地方的乡音,只是那把声音更年轻些。一通十几分钟的电话,我仅能听懂的是老头不断重复的“都挺好的”,大体内容却不大了解,但大抵凭语气判断应该不是坏事。
在无数声“好的好的”的僵持中,老头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对着逐渐黯淡下去的光屏叹了口气,用力的耸了一下鼻子。
可能是我的目光注视良久,老头转头看向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
“儿子电话,好像说是单位工作调度问题派他去非洲两年,”老头眼中闪过几分落寞和苦楚,“这一走可又是好几年不见了……”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同是游子的我,该从何处安慰,只能任凭猎猎的风来晓畅未出口的心意。
“没啥啊,这事不坏,人家重用他,别看着现在苦点,没准他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日子嘛,都不容易,不过是这人老了,就容易伤感,丢人啊,”老头自嘲的笑了笑,随即便换上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生活嘛,每一天不能只有辣,酸甜苦咸都要尝尝,五味俱全的日子才过的下去嘛。”
“可我的生活却让这苦辣咸占据了大半,不见半点甜头……”我喃喃道,“就像这挂不尽的风,下不完的雪一样。”
听罢,老头笑了。在风雪中,宛如风干橘皮剥开的褶皱。
他起身转过头去,看向漫漫苍穹,问道:“闺女啊,你说我每天买馍,生活苦不苦?”
“苦。”每天受着风吹日晒,看着相同的街景,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过着一眼望到底的日子,能不苦吗?
“那是因为你只看见了生活的表象,”老头合眸摇头,随即脸上褶皱更甚,“每天啊,我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不同的人,听他们念叨着自己的事,猜他是喜欢吃甜还是吃辣,看明天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都新鲜、都有意思,即使吧这日子总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老头顿了顿,转过头——我看到了一双浑浊却坚定的眸子:“闺女啊你记得,这日子的咸甜与否,可是你一人说的算的。生活百味,与其纠结生活中那几分不可或缺的苦,倒不如放远看,把生活咂摸出自己想要的滋味呢。”
霎那间,只觉得风雪咽下了最后一口呜咽,亦吞下了我最后一次烦恼。
是啊,晴天看云,雨天听雨,秋看落叶,夏听蝉鸣,遇见无数人,听过无数事,往事云烟,过往浮沉,其实,生活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我想,原来我从前的生活也并不算那样的糟糕——至少在今晚,我是幸福的:一席话,一顿饱餐,一趟回家的顺风车。若是仔细思量,细细品味,倒也远不止这些——昨日老友的一句问候、前天他人的一声感谢;亦或许再追溯到一次带伞的雨天、一趟恰好赶上的公交车。
生活的滋味如此这般,足以。
S城第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却不似记忆中那般格外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