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凝成细霜时,张舟的盲杖敲到了一块冰凉的石碑。指尖抚过“第七关·断魂崖”的刻痕,石棱硌得指腹发麻,脑子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老陈和阿清走了两天,林野的声音却总在耳边打转,还是成年后那低哑的调子,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熟稔:“小瞎子,踩硬地,别往软土上撞。”
他记不清林野现在长什么样了。眼睛瞎了这些年,世界早只剩触感和声响,林野的脸在记忆里早成了虚晃的影子,只记得这人总爱扯他的盲杖绳,骂他“走路不看路”,骂完又会把温热的水袋塞进他手里。谁能想到,小时候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混小子,长大了居然也混进了这鬼地方,还成了那个“照看”他的人。
第一天他抱着阿清留下的棉布盲杖套坐了整夜,布料上还沾着她绣错的线头,风一吹就贴在脸上,像她总笑着拍他后背的力道:“别怕,有我们呢。”可现在,连这温度都凉透了。第二天赵阳把话带来时,他正蹲在老陈常坐的石头上,手指抠着石缝里的土,脑子里空茫得很,直到盲杖撞在石碑上的闷响传来,才猛地惊觉——原来那些喊他“小瞎子”的人,要么走了,要么成了扎心的刺。
“有人吗?”远处传来少年的哭腔,“我叫阿木……我爹说过第七关的机关藏在草里,可我分不清……”
张舟侧过头,耳廓捕捉到脚步声里的慌乱,像极了自己刚进这山谷时的样子。那时林野总走在他前面半步,盲杖绳被他攥在手里,力道不轻不重:“小瞎子,跟着我,掉沟里我可不捞你。”他现在连这人的脚步声都快记混了,只记得被攥着的绳头传来的拉力,稳得让人发慌。
“往这边来。”他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踩硬邦邦的地面,软乎乎的土别碰。”
脚步声跌跌撞撞靠近,带着少年的喘息:“哥,你怎么知道……哪里有机关?”
“有人教过。”张舟弯腰,指尖摸到那道几厘米宽的缝隙,边缘有冰冷的金属凸起。林野的声音又冒出来,带着点不耐烦的认真:“这种缝下面是翻板,摸边缘,找硬土落脚。”他攥紧盲杖,杖身硌得掌心发麻——凭什么?凭这个混小子教的本事,要去走老陈和阿清没走完的路?
“站着别动。”他对阿木说,捡起石头稳稳压在触发板上。“咔嗒”一声闷响,机关弹开的瞬间,山风卷着露水扑在脸上,凉得像老陈走那天,他摸到的最后一把冷掉的烤土豆。
阿木吓得吸了口气:“哥,你懂好多……”
张舟往前走,盲杖敲在硬土上,笃笃作响。他忽然想,林野现在还会扯着别人的盲杖绳骂“小瞎子”吗?还是早就成了只会冷冰冰传话的人?这些念头像钝刀子,在心里慢慢割着,连疼都透着股说不清的闷。
“跟着我。”他侧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的沙哑,“听着杖声走,硬地的‘笃笃’声是能踩的。这些……都是别人教的,记着就能活。”
盲杖敲出的节奏越来越稳,身后跟着阿木的脚步声。张舟望着山谷深处,风里裹着草木的腥气,那些熟稔的称呼、零碎的照顾、没说清的告别,全在这风里飘着。他记不清林野的脸,也留不住老陈和阿清的暖,但脚下的路得走——哪怕每一步,都踩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