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该有上百岁了。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手掌,却偏有新枝从裂缝里钻出来,春天一到,就缀满碎碎的白,香得能漫过三条巷子。
小时候的夏天,槐树下是整个巷子的客厅。竹椅竹凳从各家搬出来,拼在一起,就成了最热闹的角落。张爷爷的收音机里唱着评剧,“咿咿呀呀”的调子里,混着李奶奶摇蒲扇的“呼呼”声。我们这些孩子不老实,围着树干追跑,槐花落在发间、肩头,像谁撒了把碎雪,香得人心里发痒。
最盼槐花落。风一吹,白花花的花瓣就往下飘,像场温柔的雨。大人们会铺上塑料布,等花瓣积得厚了,就扫起来晒,说是能做槐花饼。李奶奶的手艺最好,面粉里裹着槐花,煎得金黄,咬一口,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她总说:“这树啊,比人疼人,年年都给咱留口甜。”
树干上有个树洞,是我们的秘密基地。谁捡了好看的石头,谁藏了舍不得吃的糖,都往里面塞。有次我把考砸的试卷揉成一团塞进去,第二天却发现被铺平了,上面用铅笔写着“下次加油”,字迹歪歪扭扭,像隔壁小宇的手笔。抬头看,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在替谁保密。
后来巷子改造,有人说这树挡路,要锯掉。那天整条巷子的人都出来了,张爷爷把收音机往树下一放,评剧声开得震天响;李奶奶搬了竹凳坐在树前,谁劝也不挪。最后树留下了,只是周围砌了圈石栏,成了巷子的地标。
去年回去,特意绕到巷口。老槐树还在,枝桠比从前更茂盛,石栏上坐着几个陌生的年轻人,低头刷着手机。槐花还在落,落在他们的发间、手机屏上,他们浑然不觉。我站了会儿,仿佛听见树下传来评剧的调子,还有李奶奶喊我们吃槐花饼的声音,混着槐花的香,轻轻漫过时光。
原来有些东西,比记忆更长久。比如老槐树的香,比如树下的暖,都像槐花一样,落在岁月里,悄无声息,却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