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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梦飞被绑票的第三天,何守田才听人说卢家出事了。他最先是听何光棍说的,何光棍对他说,老爷,我……我怎么听外面街上有人说,卢家少爷被人绑票了呀。何守田不敢相信似的说道,你……你个何光棍……何梦锄,你胡说些什么啊。何光棍就说,老爷,是真的,我听街上好多人都这么说,现在卢守成两口子正在火急地向人借钱呢,那绑匪开口就要五千块大洋,五千块大洋呢。何守田先是盯着何光棍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何梦锄你快别听那些人胡嚷嚷,你快拌饲料喂牲口去吧。就听何光棍答应一声,去了东院后院后面的牲口棚里。
何守田在何光棍走出院子之后,喊来女人何陈氏,对她说道,卢家少爷卢梦飞被人绑票了。想必是这何陈氏也是才听说,她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那样子就像是被绑票的是她的儿子一样。在稍一阵愣怔之后,何陈氏问丈夫道,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何守田说道,已经三天了,听说卢守成两口子到处借钱呢。何陈氏又问,他们……他们绑匪要多少钱?何守田伸出右手,五个手指朝妻子一扎煞,说道,五千,五千块大洋哩。何陈氏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了许多,她说一声,哎,这群畜牲,可真够狠。末了,又朝丈夫跟上一句问道,你说,他借了好多人家,怎么就不来咱家呢?何守田看了看女人的脸,说道,我也在这么想呢,或许是咱家西院里住着那么多日本人的缘故吧,我想同你商量一下,要不,咱们拿上两百块大洋,主动给他家送过去?都是老邻居老乡亲啦,也算是个安慰吧?何陈氏就望着男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何守田说道,你去准备吧,就拿二百块。何陈氏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到内屋去了。待她再出来时,手里拿了用红纸封着的两百块大洋,然后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拿出来钱褡子,装了进去,递到了何守田手上。何守田从何陈氏手上接过钱褡子,朝肩上一搭,回头说了一声,待会儿梦俭从学堂回来吃饭的时候,嘱咐他上学、放学的路上别逗留,梦勤晌饭和晚饭在学堂里吃,晚上回来时也要嘱咐他一下,要他留心点儿。何陈氏点一点头,算作答应。
何守田带着半钱褡子银元来到卢守成家的时候,已近晌天。卢守成脸上并没有何守田想象的那样憔悴,而是竟然还面带微笑地给何守田让座、沏茶。何守田呷一口茶水,指了指他随手放在椅子一旁的钱褡子,说道,卢老兄你别嫌少,这是二百块。就听卢守成问道,梦飞的事儿,你……你老兄也听说了?就见何守田点一点头,说道,嗯,卢老兄你……你们都别犯愁,这道坎会过去的,过去这道坎之后,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卢守成依然面带微笑,说道,真心谢谢何老兄了,还要谢谢嫂夫人,不过,这钱我就不留下了,因为到昨天晚上,五千块大洋我已经全都凑齐了,黄粱粮油店的吕守森吕老板借给我一千,裕丰染织厂的霍守锦霍老板借给我一千,两个女婿家里各借给五百,还有村北头杀狗的“狗肉刘”借给我二百,南柯酒馆的杨福贵借给我一百,开茶馆的潘来春潘老板借给一百,再加上我家里还有一千多,已经够了,已经够了。何守田脸上露出一丝稍稍的尴尬,他笑一笑,说道,唉,都怨我知道的晚,都怨我知道的晚呀,卢老兄你知道,自从我家西院子住进那群鬼子……哦,那帮东洋人,我心里那个堵啊,哎,我……我这阵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东邻西舍的又没人上我家的门,我可真是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啊,所以还望你老兄多加原谅啊。就听卢守成连连摆着手说道,你看,你看你何老兄这话说的,我……我又没有怪你,你这是咋呢?你何老兄的心意我领了,我谢谢你了,谢谢你了。何守田张一张嘴,依然是一脸的尴尬,他说,可是,你老兄遇上这事,我们两家作为世交,我不帮上一把,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啊,这样吧,钱我帮晚了,人……人……到晚上我和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胆儿,你觉得怎样?就见卢守成摇摇头,说着,这不行,这可不行,那绑匪指定要我一个人去,指定用麻袋装的……噢,何老兄,可是了,我还真要你帮一帮忙,那就是……就是晚上,我用一下你的驴车,不知方便不?何守田连连说着,好,好,好,晚上太阳一没,我就让何光棍……哦,是何梦锄,我让何梦锄把驴车赶过来,你放心就是。卢守成对着何守田又是一阵道谢。稍后,在何守田轻轻呷一口茶水之后,卢守成对何守田说道,今天我就不留何老兄了,待梦飞回来,过了这几天,我一定请你喝酒,一定请你喝酒。何守田听卢守成说到这里,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卢守成也随着站起,弯腰拾起何守田的钱褡子,搭到何守田的肩上,然后送何守田走出堂屋,走出院门。